第652章
上一世，他最终坐到了那个位子上，自然知道了许多自己是亲王时无法接触或者没资格知道的事。
比如，当年母后如何费心抢在对手之前“生下”了皇子。
再比如，裴玠那一波三折的真正身世。
明光夫人的事，他也是在登基后才有所察觉的。
只是那时，裴琰已然没了深究的心思。
人死如灯灭，裴玠已死，他是明光夫人还是玉容的孩子，都不重要了。
“你既然知道这些，就该知道，他从落地那一刻起，就一直在哀家的人眼皮子底下，绝不可能有半分差错！哀家不信，有人能够瞒天过海弄出个北狄血脉的皇子来！”
“母后彼时是贵妃，是后位最有力的竞争者，旁的妃嫔自然不能在您手底下瞒天过海。可若那个人是父皇呢？”
父皇，向来是偏爱裴玠的。
这一点，裴琰纵然万般不愿，也不得不承认。
他对父皇的印象并不深刻，宫中皇子众多，他虽是嫡出，却非长子，上有兄长下有幼弟，加之父皇在崩逝前的那一两年，性情变得愈发阴沉莫测，裴琰对他，敬畏多于亲近，恐惧多于孺慕。
然而父皇在裴玠面前，却总是不经意地流露出罕见的柔软与耐心。
那时年幼的裴琰，曾天真地将这一切归咎于嫡长子的身份。
为此，他心中积郁了多少不平与怨怼？仅仅因为他晚出生了几年，便注定要被忽视，要被永远压在那道耀眼的身影之下吗？
加之母后总是若有若无挑拨他和裴玠之间的关系，他即便当时年幼，却也敏锐察觉到了这一点，并顺水推舟暗暗和裴玠杠上了劲儿。
及至父皇驾崩，遗诏明明白白地将皇位传给了裴玠，裴琰曾有过很长一段时间的颓唐与迷茫。
为什么？！
他裴琰固然年少，可裴玠难道就不年少吗？
为什么连一个公平竞争的机会，父皇都不肯给他？直到上一世，当他终于拼凑出裴玠身世的真相，那一刻，他才恍然大悟，如遭雷击。
原来他心中那曾经英明神武的父皇，竟也会如此子凭母贵。为了一个女人，为了她所诞下的血脉，竟可以罔顾家国大义，忘却与北狄的血海深仇，不惜耗费心力，布下惊天骗局，硬生生将一个身负异族之血的私生子，推上了九五至尊的宝座！
甚至，瞒过了所有人，包括他的母后和他自己。
多么讽刺啊。
裴琰的心底，翻涌着对母后那可怜可悲算计的同情，对自己的同情，然而更多的，是对父皇那场惊天豪赌最终落空的嘲讽。
父皇啊父皇，您机关算尽，为裴玠谋划铺就了通往至尊的坦途。
可您倾尽所有赌上的这一切，终究敌不过天命无常。
老天，它就是不眷顾裴玠！
这锦绣江山，兜兜转转，还是落入了儿臣的手中。
“你知道了些什么？”
太后的声音，已经不像一开始那般笃定了。
甚至，她在怀疑，这外头的流言，有没有裴琰的手笔。
就算他不是源头，想来也应当推波助澜了吧？
若是裴琰知道太后此刻心中所想，必定是要高呼冤枉的。
他手中并无实证，且就如太后一开始所担心的一样，这件事一个弄不好就会引火烧身。
在朝臣宗亲们看来，到底是被蒙蔽还是知情的同盟，那可全然说不好。
“有些事，儿臣如今还未曾掌握实证。但儿臣敢以子嗣发誓，裴玠，的确是明光夫人的子嗣。当年，父皇为了给他一个名正言顺承继江山的身份，在母后您狸猫换太子的谋算之上，加了一笔算计！”
太后如遭雷击。
她猛地想起，二十多年前，自己得到那求子秘方时，嫂嫂曾千叮万嘱，需循序渐进，缓缓图之。可当时，德妃、平才人……她们一个个相继传出喜讯。
尤其是德妃！那个她在后位上最强劲的敌手！
若让德妃抢在自己前头生下皇子，难保先帝不会因此动摇。
毕竟，皇后最重要的职责之一，便是为皇家开枝散叶，绵延国祚！
所以，她慌了，她急了！
她不顾嫂嫂当初的提醒，孤注一掷地更改了秘方剂量，强行以最快的速度怀上了龙胎。
后来……
太后的手指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她想起了二十年前那个夜晚，想起了自己亲手扼杀亲生骨肉时那撕心裂肺却无声的剧痛！
这么多年，她更多地将怨恨倾泻在裴玠身上，或是懊悔自己当初应该更谨慎、更狠绝一些。
可如今骤然得知，这一切的根源竟然是因为先帝！
是了！当年的情形，环环相扣，步步紧逼，几乎就是一张无形的网，逼着她不得不铤而走险！
只要她对那凤座还有一丝渴望，就不可能不踏入这个精心设计的陷阱！
先帝便是如此精准地拿捏了她的野心和恐惧，利用了她是吗？
将她当作完成他那荒诞私心的工具？！
“所以晏之，你今日来，是要告诉哀家，我们母子二人，被你那薄情寡义、昏聩糊涂的父皇，联手那个北狄贱种，欺瞒利用了这么多年？！”
太后因着情绪激动，面色都有些不对了。
裴琰时刻关注着她，心中也庆幸，幸亏云裳这药才下了四五日，还不到药效彻底爆发的时候，否则今日这冲击，便足以要了母后的性命。
那可就达不到他想要的效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