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8章
这消息终于让太后紧绷的心弦松弛下来,悬了心头的巨石轰然落地。
看着亲生儿子苍白虚弱的面容,她眼中是纯粹的属于母亲的疼惜,同时,还深藏着一种刻骨的痛恨。
恨武珩,恨裴玠,恨所有人。
“母后,您先回去歇息吧。崔氏说您心疾又发作了,您这病本身就是要静养为宜,儿臣如今已经脱离危险,您也可放宽心了。”
太后的确感到一阵阵心悸乏力袭来,强撑的精力正快速流逝。
她更深知,自己必须活着,才能成为晏之最坚实的后盾,才能亲手将裴玠拉下皇位来!
“晏之,你定要好生将养,莫要让母后忧心。”
她殷殷叮嘱,眼底深处是对亲子无限的心疼。
她留下自己最信赖且曾救过她性命的婢女云裳,仔细交代务必精心照料,这才在宫人的搀扶下,步履略显蹒跚地离开了寝殿。
殿门合拢,隔绝了外界的喧嚣。
裴琰的目光落在侍立一旁的云裳身上。
对这位救过自己母后的忠仆,他还是十分尊敬的。
“你去外间歇着吧,若有事,本王自会唤你。”
“是,王爷。”
云裳垂首应道,姿态恭谨。
她并未坚持留下侍奉。
方才裴琰身上那转瞬即逝的异样,那绝非重伤者单纯的虚弱,而是一种近乎死寂的冰冷,已被她敏锐地捕捉。
她不动声色地退至外间,如同一个无声的影子,将满殿的寂静彻底留给了内室的主人。
沉重的殿门隔绝了最后一丝声响,内殿陷入一种近乎凝固的死寂。
阳光撒入殿内,在雕花的床柱上投下变幻莫测的图案。
裴琰眸中再无面对太后时的温和,只剩下深潭般的幽冷与翻涌的痛楚。他任由身体深处传来的,一阵阵熟悉到刻骨铭心的剧痛将他彻底吞噬。
左臂的伤口仿佛有烧红的烙铁在反复搅动,而下身那被彻底摧毁的部位,则传来一种更深沉绝望的钝痛。
这疼痛……他太熟悉了。
熟悉得让他整个人都在颤栗。
殿外的人,那些太医、内侍,乃至他敬爱的母后,都以为他此刻的沉默是遭受重创后的身心俱疲。他们小心翼翼的怜悯,他都能清晰地感知。
但他们错了。
大错特错。
疲惫是真,伤痛是真,绝望更是真。但他心底翻腾的,远不止这些。
这样的事,他其实早已经经历过一次了。
“崔令仪……”
这个名字无声地在齿间碾过,带着一种冰冷的近乎残忍的审视。
那个自以为是的蠢货,她费尽心机,甚至不惜使用下作手段嫁入信王府,所求为何?
在她自以为聪明地流露出重生者身份并和自己结盟那一刻,她所有的算计和野心,便已如摊开的棋谱般清晰了然。
上一世,崔家将赌注押在了裴玠身上,她成了皇妃,却因争宠邀功心切,卷入下毒风波,最终落得打入冷宫,无声无息惨死的结局。
而她咽气之时,想必已听闻了自己登临大宝的消息。
巨大的悔恨与不甘,便是她重生的契机。
于是,这一世甫一睁眼,她便迫不及待地将目标对准了他,妄图取代她那备受宠爱的堂姐崔令窈,成为信王侧妃,进而觊觎那温元夫人的尊位,乃至未来母仪天下的凤座。
可惜,她蠢得无可救药。
她所看到的“宠爱”,所嫉妒的“子嗣”,她为崔令窈所拥有的一切而疯狂燃烧的妒火……
都建立在一个可悲的谎言之上。她眼中崔令窈风光无限的表象,不过是自己亲手为她竖起的吸引所有明枪暗箭的华美箭靶。
她所渴求的,恰恰是崔令窈避之唯恐不及的枷锁与深渊。
她大概不知道,那所谓的“三千宠爱在一身”,对崔令窈而言,是无穷无尽的恐惧与厌恶。
她何曾自愿?她只怕是恨透了这身不由己、被当作挡箭牌的命运。
想到上一世崔令窈最后留给自己的那些话,裴琰的神色更冷了几分。
“你以为你给我的是爱吗?不,裴琰,你根本就不知道爱是什么。”
“你以为你赢过了先帝吗?不!窃国之人,终究会付出代价!裴家江山断送在你的手上,这便是你愚蠢的代价!”
“碧落酒泉,去跟大昱江山的列祖列宗们请罪吧!去跟如我父亲那般为大昱江山和百姓抛头颅洒热血的将士们请罪去吧!”
自己付出了那么多,她却到最后一刻都没有被软化过。
不过,崔令窈的感受,裴琰此刻已无暇也无意去深究。
她的价值,就在于她完美地扮演了那个角色。
上一世,正是她这个绝佳的靶子,成功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完美地掩盖了裴琰最致命的秘密。
所有人都以为他子嗣稀薄,膝下仅有一子一女,皆因对崔令窈过于“专宠”,以致不愿迎娶其他侧妃。
坊间女子艳羡崔令窈能得夫君如此倾心相待,视为传奇。
朝堂男子抨击她为善妒妖妇,惑乱君心。
所有的目光、所有的议论都聚焦在她身上,却无人知晓,那一子一女,根本也不是崔令窈所出。
而自己,也早就不会有子嗣了。
一个不能人道的“专宠”王爷,一个注定子嗣艰难的“深情”丈夫……
多么顺理成章、天衣无缝的误解,多么讽刺而冰冷的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