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5章
他脸上那丝奇异的温和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纯粹的冰冷审视。
那双深潭般的眼眸里没有任何波澜。
没有施虐的快意,也没有丝毫的怜悯,只有一片沉寂的死水。
他看着崔令仪脸上迅速浮现的红斑,看着她在剧痛中徒劳地挣扎,就像在看一件无关紧要甚至有些碍眼的物品。
那杯泼出去的茶,仿佛只是随手的一挥,不带有任何惩戒的色彩。
崔令仪透过泪水,模糊地看到了裴琰的眼神。
那眼神比泼在脸上的热茶更让她心胆俱裂。
那不是愤怒,不是厌恶,而是一种彻底的漠然。
她在他眼中,仿佛已经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甚至不是一个有价值的物件,只是一团需要被清理的污秽。
这认知带来的恐惧,瞬间压倒了脸上的剧痛,让她连呜咽都哽在了喉咙里,只剩下身体无法控制的剧烈颤抖。
“怎么回事?!”
一声威严而隐含怒意的厉喝伴随着急促的脚步声从殿外传来。
沉重的殿门被猛地推开,太后在宫人的簇拥下疾步走了进来。
她苍白的脸上此刻布满寒霜,锐利的目光扫过殿内,瞬间定格在地上狼狈不堪的崔令仪,以及她脸上那刺目惊心的的红斑上。
太后眼中先是掠过一丝惊愕,随即是毫不掩饰的嫌恶。
她的眉头紧紧蹙起,呵斥道。
“成何体统!”
而后挥了挥手,让宫人们都退了出去,只留下云裳在身边伺候。
她将视线转向榻上的裴琰,看到他半坐起身,眼中的怒意瞬间被浓重的忧心取代。
“晏之!你怎么起来了?太医说了要静卧!”
她快步上前,无视了地上的崔令仪。
裴琰的低眸抬眸间,已经换上了一副略显苍白虚弱的神情,连声音都低哑了几分,半点儿看不出刚刚的阴鸷。“母后息怒,儿臣躺久了,只是想起来坐坐。一时没拿稳茶盏,不慎,泼到了崔氏脸上。”
他轻描淡写地将一场残忍的施虐,说成了一次微不足道的意外。
“不慎?”
太后狐疑的目光在裴琰平静的脸庞和地上痛苦蜷缩的崔令仪之间来回扫视。
她自然看得出崔令仪脸上的伤,绝非普通泼溅所致。
宫人们若是给主子备下那么烫的茶,早就该被打死了。
更何况,什么热茶能泼出红斑。
“既如此,崔氏形容狼狈,留在此处徒惹烦乱,不若先遣人将她扶去偏殿,好生歇息?她腹中,毕竟还怀着你的骨血。”
在太医们已然确定晏之受伤严重,不能再有子嗣的当下,崔令仪腹中的孩子,无疑是晏之在子嗣上的最后希望。
她不喜崔令仪是真,可什么也比不过孩子。
她刚刚醒来便不顾身子匆忙来此,也是为了这事。
她想起自己盛怒之下吩咐崔令仪时时刻刻随侍在晏之身旁这件事。
若是自己昏过去这些时间,那崔氏劳累过度小产了,晏之可就没孩子了。
裴琰却是缓缓摇了摇头。
“母后,事关子嗣,儿臣岂是那等不识轻重之人?只是方才茶盏失手,泼及崔氏面颊,这才骤然发觉,她竟身怀恶疾隐而不报!那红斑,绝非茶烫所致,分明是隐疾发作之兆!”
太后瞳孔骤然一缩。
“母后细想,她素日里容色皎洁,何曾有过半分异样?若非今日这杯热茶意外揭破,谁能知晓她竟日日以脂粉或秘药遮掩此等恶疾?如此处心积虑,长年累月将药物涂抹于身,那腹中孩儿焉能不受其害?焉知如今是否尚还康健?
儿臣此生子嗣之上再无旁的指望了。崔令仪身为儿臣侧妃,明知身负此等隐疾,明知腹中骨血关系何等重大,却为了一己容颜,竟敢如此轻慢毒害皇嗣!这般行径,实在令人心寒彻骨!”
裴琰轻描淡写几句话,就将太后原本对崔令仪担忧的态度抹除殆尽。
太后冷下了神色,看着地上的崔令仪。
一个容貌有损和心思不正的侧妃,这对她的晏之,对皇家而言,简直是奇耻大辱!“侧妃身子不适,让其去偏殿静养吧。云裳,你去安排人伺候侧妃,为着侧妃身子着想,没有哀家的懿旨,任何人不得探视!”
“太后娘娘饶命!”
崔令仪用尽全身力气哀求。
明明入宫的时候,她还是春风得意。
如今,却是一切都颠倒了。
“将侧妃带下去,好生伺候着,明白了吗!”
太后的声音不容置疑。
“是,奴婢明白。”
云裳低声道。
很快,两名身材粗壮的嬷嬷立刻上前,恭敬却也不失强硬地一左一右架起瘫软如泥的崔令仪。
“王爷!王爷!”
在被架离的那一刻,崔令仪绝望地看向榻上的裴琰,眼中充满了哀求和最后一丝微弱的希冀。
他们明明是盟友不是吗?
裴琰难道忘了和自己缔结的盟约吗?
她帮裴琰得到崔令窈,裴琰给自己权位荣华。
为何这么快就翻脸了?
裴琰半阖着眼帘,似乎倦极,对崔令仪凄厉的呼唤充耳不闻。
崔令仪眼中最后一点光,彻底熄灭了。
人被无声无息地拖走了,殿门沉重地合拢,隔绝了外面最后一丝声响。
寝殿内,重新陷入一片死寂。
唯有残留的茶香与一丝若有似无的血腥气缓缓浮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