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3章

“忠君?崔玿当年就是这么劝我的!他说什么武家已是百年勋贵,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方能保世代富贵安稳,还说我那些心思是取死之道!

安稳?这世上哪有什么安稳!皇权是柄双刃剑,今日能赐你泼天富贵,明日就能因一句猜忌,让你满门化作飞灰!他崔玿手握重兵,站着说话不腰疼!”

屏风后,崔令窈垂下了眸子。¨0?0\小·说+蛧? ′无·错?内¢容_

忠君,父亲至死都在践行这二字,可他忘了,人心如渊,并非所有人都如他一般,甘愿被这忠君的枷锁禁锢一生。

武珩轻吸一口气,缓解着断腿处的疼痛,而后继续道。

“可他错了!他大错特错!

他最错的,并非劝我安分守己,而是他早已看穿我胸中丘壑,洞悉我所谋为何,却偏偏不肯与我同路!他既知我心向别处,又不肯点头合作,那他就非死不可了!

一个知晓我惊天秘密,却执意要做那迂腐的忠君之臣,留着他,岂不是在我脖颈上悬了一把随时落下的利刃?他不死,我武珩如何高枕无忧,如何放手一搏?”

“所以,你勾结杭宣谨想要害了崔将军?你们是如何找上对方的?还有,谢翟安又是为何会加入你们?”

裴夷真强压下心头翻涌的厌恶。′p,a¨o¨p^a?o¨z*w~w_.-c/o,m+

武珩身上那种根植于血脉的傲慢,几乎凝成实质,令人窒息。

他永远沉溺在“武”姓的荣光里,自诩先祖随太祖开疆拓土,功业足以彪炳千秋。

可他却忘了,再煊赫的功勋,也庇护不了贪得无厌的子孙。

先帝赐婚,将母亲下嫁于他,已是天大的恩宠与倚重。

可他,永不知足!

第一望族?裴夷真心中冷笑。

何为第一望族?难道要这龙椅上的九五之尊也对其俯首帖耳,才算得上真正的第一望族吗?

“并非我找上了杭宣谨,而是他主动找上了我。甚至,连谢翟安也是他一并带来的。你看,崔玿这样的迂腐忠臣,他得罪的又何止我一个?

甚至,就连他视若手足兄弟的谢翟安都有了背叛他的心思。你可知崔玿在西麓军的威望?军中甚至有只知崔将军,不知陛下的流言。他每次班师回朝,城门处跪迎的百姓能排到朱雀街尽头。你说,这样一个人,若有朝一日想登高一呼,会有多少人响应?

他若有反心便也罢了,偏偏他居然只想做忠臣。`p-i?n?g′f/a`n+w`x`w_.!c+o`m*

他崔玿要做他的忠臣,那我便成全他,让他做个死得其所的忠臣。”

说到这里,他忽然低低地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带着几分得意,又透着几分阴鸷。

“其实,我早就发现了谢翟安和崔玿之间,并不如外界所说的那般情同手足。

崔玿受封成阳伯时,恰逢边关大捷,当时许多在此捷中立功的边关守将都回到神都述职领赏。而在先帝准备的庆功宴上,我却发现了一些不寻常之处。

那日的庆功宴办得极为隆重,满朝文武齐聚一堂,都想亲眼目睹这位武官新贵的风采。

崔玿自然是众人追捧的焦点,他举杯应酬,眉宇间是掩饰不住的意气风发。双十年华获封成阳伯,多少人都在称赞他。而谢翟安就站在他身侧,脸上带着恭敬的笑容,看似与有荣焉。

可我却注意到,每当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崔玿身上时,谢翟安眼底总会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那不是单纯的谦逊,更像是一种被忽视的不甘。尤其是在陛下赏赐崔玿时,谢翟安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虽然只是一瞬,却没能逃过我的眼睛。

我便觉得有趣了。一个对上司忠心耿耿、情同手足的人,怎会有这般神情?

我便想,或许这个人可以为我所用。

没想到,杭宣谨将他带到了我的面前。看来,他的背叛,早就开始了。”

武珩说到这里,不屑地冷笑一声。

“所谓的兄弟情深,在权力面前,终究还是不堪一击。我知道杭宣谨和北狄有来往,我不在乎。边关若是太过安宁,西麓军便不会再受重视。谢翟安比崔玿明白这一点,所以一直不远将北狄逼得太紧。有来有回,他这个将军才能一直有用下去。

崔玿的死,我并未参与太多。我只是在崔玿的死讯传回朝堂时,联络和武家交好的重臣,迅速将这件事定性为北狄的挑衅,并因此从兵部为西麓军搏了五万两的抚恤银,以及针对北狄新一轮作战准备的四百万军饷。”

四百万,一个触目惊心的数字。

“那些钱,没有尽数运往边关吧。”

裴夷真冷冷看向面前这个已经连人都算不得的男子。

“自然。兵部上下打点,疏通关节,岂能空口白话?总要有所表示。余下之数,除去西麓军必须的那部分,我、杭宣谨、谢翟安三人,各取所需,平分秋色。

至于那区区五万两抚恤银……

数目太小,分起来实在麻烦。

正好,我见魏曦若那时颇爱把玩玉石珍玩。便用这笔钱,命人搜罗上等美玉,精雕细琢,为她打造了一尊精巧绝伦的玉石盆景。想必,能博她一笑吧?”

一尊玉石盆景。

它可能正静静地躺在侯爵府某个富丽堂皇却无人问津的角落,或许魏曦若早已对其失了兴趣,它正被厚厚的尘埃覆盖,在库房的黑暗中无声地腐朽。

然而,那冰冷的玉石,却是由三千多条英魂的买命钱熔铸而成!

是那些战死沙场的将士们,用生命为家人换取的,能让他们在失去顶梁柱后,勉强活下去的一线微薄希望!

一户十两银子,减免三年赋税。这本是朝廷给予忠烈遗属的最后一丝温暖,一份让孤儿寡母能熬过寒冬的炭火。

可如今,这份沉甸甸的期望,这份寄托着三千多个破碎家庭最后生机的银两,竟被轻描淡写地铸成了一尊毫无生气的玉石盆景!

“你当真是个畜生。”

裴夷真看着面前这个直到此刻都没有半点儿后悔的人,眼神里满是憎恶。

“畜生?你就算改了姓氏,也是我这个畜生的血脉。

你觉得崔玿是忠臣,可我告诉你,像他那样的人,注定活不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