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9章

许明璎等人的到来,像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瞬间吸引了所有的目光。

那些跪在地上的臣子们,纷纷用余光或悄然抬起的视线打量着她们,猜测着皇帝召见她们的用意。

刚刚,派去调查此事的裴明璋回来了。

他不知在陛下耳畔说了些什么,陛下沉默了许久,而后便让长玖去传这几位女眷来了。

在女眷到来之前,奉旨查案的几位宗亲大臣都回到了正殿中。

只是,他们各个神色肃穆,旁人打量了半天,也瞧不出半点儿端倪来。

长玖走上前,躬身恭声道。

“陛下,人已奉旨带到。”

裴玠没有立刻回头。他依旧维持着跪姿,目光似乎落在供奉着祖宗牌位的神龛方向,又似乎穿透了虚空,落在未知之处。

这短暂的沉默,比任何呵斥都更令人窒息。无形的威压沉甸甸地笼罩下来,让刚刚站定的几位女眷几乎喘不过气。

终于,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了身。

那张年轻却已刻上深沉威仪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深邃如寒潭,扫过阶下众人。

“你们可知罪?!”

这短短五个字,让所有人都是一惊。

这话,让所有人都只能跪下请罪。

尽管所有人都口呼冤枉,尽管所有人面上都带着惊骇和不解之色。

“臣女/臣妇不解,请陛下恕罪!”

太后也是有些疑惑。

怎么还能查到女眷头上?

哪家女眷来的这么大胆子?

“不解?都能在颐光殿动用黑火脂所制的军用黑火了,怎会不解?你说对吗,靖远公夫人!”

谢夫人脸上的错愕不是作假的。

“惹得陛下动怒,臣妇罪该万死。只是,臣妇不知为何会和这黑火扯上关系,请陛下宽恕,让臣妇明晓到底是何处为人算计!”

她此时的心七上八下,不知自家在何处遭了谋算。

黑火脂。

她不由联想到前些时日太后的仁寿宫大火一事。

当时宫闱内外对此讳莫如深,风声鹤唳。

但以靖远公府的地位,她终究还是隐隐探听到了一些令人毛骨悚然的秘闻。

那场几乎危及太后凤体的大火,竟也与这禁忌的黑火脂有关!

得知此事时,谢夫人便如坐针毡,日夜悬心,生怕这把火会莫名其妙地烧到自家头上。

谁不知黑火脂乃是军中严控之物,更是与西麓军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若被有心人,尤其是与公府素有嫌隙的太后一党借此发难,靖远公府顷刻间便会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她心惊胆战地等待了许久,预想中的风暴却迟迟未至。

万万没想到,这致命的指控并非来自仁寿宫,而是在这颐光殿内,由天子金口玉言,直接将她钉在了谋逆的耻辱柱上!

夫君明明是效忠陛下的,为何今日竟是陛下发难?!

“陛下明鉴!臣妇不过一介妇人!公爷为国戍边,府中如今只剩臣妇与一双尚未成年的儿女!内宅妇人,手无寸铁,无权无兵,如何能调动得了黑火脂这等军国重器?这分明是……分明是有人要构陷臣妇,构陷靖远公府啊陛下!”

谢婧容也不明白,为何顷刻间这杀头的罪名竟是要落到自家头上。

可她清楚一件事,这罪绝不能认。

别说自家没做过,就是做过,此时也得辩上几句争条生路啊!

“臣女一家奉召回神都,连一年光景都未满!边关旧部皆留守驻地,未曾带回一兵一卒!且臣女族中在神都并无亲人,更谈不上什么势力,便是我等真存了那等大逆不道、万死难恕的心思,又哪里来的人手能在宫中层层禁卫、森严宫规之下布下如此杀局?求陛下明察秋毫!纵使要谢氏一门以死谢罪,也求陛下赐下明证,让我等死个明白!”

在圣上面前动辄生死,谢婧容这话,说得有些不合规矩了,可正因她这副表现,却显得说的话更为可信了。

“陛下容禀。”

崔令窈此时出声了。

她微垂螓首,姿态恭谨,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谢小姐方才所言,臣女斗胆以为,其情可悯,其理亦通。

靖远公府如今人丁单薄,谢夫人与小姐公子素来深居简出,安分守己,与朝中各家少有往来。骤然被指涉入此等动摇国本、惊天动地的大案,难免惊惶失措,方寸大乱。情急之下言语或有失当之处,亦是人之常情,还望陛下海涵。

其言死也要死个明白,虽显唐突,却也正是为人清白者,在绝境之中最本能的求生之念,是渴望陛下天恩明断,还其清白的赤诚之请。”

她的话语温和却也坚定,带着几分同情与理解的柔婉,巧妙地化解了谢婧容言语中那点可能的冒犯,却又并未直接否定指控,只是将重点引向了证据与清白。

既安抚了惊魂未定的谢家人,又无形中强调了清白需证据支撑的逻辑,为裴玠接下来的话埋好了引子。

“既如此,恒王,你来说。”

裴玠看向一旁年迈的恒王。

被点名的恒王,如同被阎王点卯,心中暗自叫苦。这等得罪人的差事,偏因他年岁最长、地位最尊,被硬塞了过来。他只得硬着头皮,步履略显沉重地出列上前。

“微臣遵旨。今日,微臣奉旨会同奉国公等一众同僚,彻查颐光殿黑火爆炸一案。微臣所司,正是追查这凶险黑火在宫中的路线。经查,此黑火非同寻常,其中掺杂了边关特制、威力倍增的黑火脂!正因如此,其爆炸之威远胜寻常火药,伤者创口亦惨烈数倍。

此黑火脂,历来为军中严控之物,调用皆有严格规制,每一笔皆需记录在案。此其一难!

此物性极暴烈,极难运输,如何能神不知鬼不觉,从宫外安然运至这宫禁森严之地?此其二难!

祈福大殿,一应布置皆有定规,蒲团等物皆由尚寝局下设之司设司筹备。凶手又是如何避开无数耳目,将这致命之物精准藏入特定蒲团之内?此其三难!

更匪夷所思者,案发之时,殿内诸位大人、命妇皆在虔诚跪拜祈福,周身断无半点火星明火,这黑火又是如何被同时引燃,造成如此齐整的爆炸?此其四难!

有此四难,微臣便循司设司这条线索深挖,欲查明是否乃六局之中,出了背主忘恩、胆大包天的奴才!

结果,微臣就发现了天大的不对。”

每一条疑点抛出,都让殿内众人的心往下沉一分。

“小小一个司设司中,可真是藏龙卧虎,不光有来自靖远公府的暗桩,更有平昌侯府、怀信侯府,乃至信王府的探子,而此次祈福,这些暗桩探子,竟是尽数动了起来。”

啊?!

群臣面面相觑。

这是什么鬼热闹?!

恒王殿下您的意思,是信王和怀信侯以及平昌侯三人密谋,把自己给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