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3章
且不论此事是否与陛下有关,真相尚未查明,不能如此武断。
单论这君臣之分,便是天堑鸿沟!
信王裴琰,纵是龙子凤孙,在陛下面前,亦是臣子!自古只有臣子须对君王效忠尽节,何曾听闻有君王必须对臣子讲手足之情的道理?
但凡能够坐到这个位子上的人,哪个是真的兄友弟悌的?!
若今日倒在这里的是太后凤体,她以此为由斥责君王不孝,尚且有几分伦理依据。可如今受伤的不过是一位亲王,太后便摆出这般母为子讨公道的姿态,厉声质问君王的良心,这偏心袒护之心,未免太过昭彰,也太过不合礼法,罔顾尊卑了!
裴琰也是一愣。
母后不是这等冲动之人,什么话私下说,什么话场面上说,她应当比谁都清楚。
今日这是怎么了?!
“呵——”
还不等裴琰出言劝和,一声低沉压抑、仿佛蕴藏着无尽悲凉与讥诮的轻笑,自上首幽幽传来,瞬间压过了殿内所有细微的抽气声。
只见裴玠缓缓抬起眼眸。那双深不见底的琥珀色眸子里,此刻翻涌着的,并非被冒犯的暴怒,而是一种洞穿一切的悲怆。
他唇角勾起一抹苦涩到极致的弧度,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冰锥,清晰地刺入每个人的耳中。
“果然,无论何时,无论何地,无论朕是皇子还是天子,在母后心中,信王弟,永远都是您放在心尖儿上、最最看重的那一个孩子!
无论发生了何等惊天动地的大事,母后的目光,也永远只会第一时间落在信王弟的身上!
今日这颐光殿内,突遭血光之灾,因何而起?谋划者何人?意欲何为?是否还有更歹毒的后招藏于暗处?朕是否有受伤?这些关乎社稷安危、关乎在场所有宗亲大臣性命的根本大计,母后您都可以全然不顾!母后甚至连年高德劭,在风雪中奔波累坏了身子的恒王妃,都可以视若无睹!您心中所念所想,只有,也只能有您那受伤的幼子!
为此,您可以忽视一切人,可以责备一切人!哪怕您其实还有一个儿子!”
太后已经察觉到了不对。
裴玠这般态度,完全不是素日里的模样。
她想开口说些什么,可此时已然入戏的裴玠,怎么会给她这个机会?!“身为兄长,朕未能护好信王弟周全,致其受此重伤,是朕之过!
身为帝王,朕未能洞察先机,将这殿内潜藏的阴谋诡计扼杀于萌芽,反令宗亲勋贵受惊,更是朕之过!
这一切,这都是朕的过失!母之言,子不敢逆!既然母后金口玉言,认定儿臣有过,那儿臣便是有过!
既如此,儿臣向母后和信王弟赔罪便是!”
底下的宗亲大臣们还没反应过来,而后,便见裴玠突然从一旁护卫的金阙卫腰间猛地抽出了长刀。
而后,猛地便要向自己的左臂砍去!
他的动作没有一丝犹豫,没有半分颤抖,冷静得如同在完成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仪式!可那动作里蕴含的,是玉石俱焚的疯狂!
天爷啊!
大臣们此刻也顾不得装鹌鹑了,一群人一蹦三尺高便往上冲。
“护驾——”
喜禄发出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嘶吼,整个人如同离弦之箭,合身扑上!
几乎是腾空飞扑上去用手抓住了裴玠的刀。
金阙卫的配刀自然是好刀。噗嗤一声,利刃瞬间割开皮肉,鲜血迸溅!
喜禄痛得面目扭曲,却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死死抵住刀势。
“陛下!不可啊!”
陛下您发什么疯啊?!
怎么突然和太后演起了这等戏码?!
你也不是那等在乎太后言语的人啊,和信王更没有什么手足之情,您别吓奴才好吗?!
喜禄只觉短短不到一日,自己头发得白了几百根儿,心肝脾肺肾都在疯狂尖叫!另一道身影以一种近乎滑稽却又无比迅捷、拼尽老命的方式加入了战场。
是康王!
只见他一个标准的、不顾形象的滑铲,如同滚地葫芦般,精准无比地扑抱住了裴玠的左腿!
巨大的冲击力让他自己都差点背过气去,但他死死箍住,如同抱住救命稻草!
“陛下!万万不可啊!”
康王的尖叫,带着破音的凄厉,瞬间盖过了殿内所有嘈杂,比喜禄的嘶吼更加刺耳绝望。
“龙体为重!社稷为重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高高举起的、染着喜禄鲜血的森寒长刀,悬停在距离裴玠左臂不到两寸的空中。
一旁,是死死抓住刀刃、双手血流如注、面无人色的大太监喜禄。
地上,是抱着皇帝左腿,惊魂未定几乎瘫软的康王。
再外围,是无数扑到半途,僵在原地、惊恐欲绝的宗亲大臣。
殿内,只剩下众人粗重如风箱般的喘息。
以及……
喜禄的鲜血滴落在金砖上,发出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滴答声。
而风暴的中心,被刀锋和鲜血包围的裴玠,脸上却没有任何痛楚或惊慌。
他垂眸,目光扫过手上染血的刀刃,扫过脚下狼狈的亲王,扫过满殿惊魂的臣子,扫过神色幽深的裴琰……
最后,那深不见底的琥珀色眸子,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和疯狂过后的极致冰冷,定格在脸色煞白、浑身微颤的太后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