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2章
晨风裹挟着细雨后的清凉,从半开的窗户里渗进来,带着一点湿润的薄寒。
沈初棠披了件浅灰色的宽松毛衣,毛衣边垂在大腿根处,隐约盖住那条随意的牛仔短裤。
她没化妆,头发简单挽起,鬓角垂落几缕松散的卷发,慵懒又清透。
推开房门时,客厅里已弥漫着饭菜的香气。
餐桌上摆着一份精致的早餐:煎得恰到好处的鱼排边缘微卷,三明治层次分明,生菜新鲜,鸡蛋饱满。
旁边是热气腾腾的豆浆,和一小碟撒了芝麻的沙拉,整齐地放在木制托盘中,细节考究,看得出是精心准备的。
她顿了顿,目光从餐盘上掠过,穿过落地窗,落在院中那道身影上。
陆询站在落地窗下的训练场,身上只穿了件黑色背心,拳脚之间透着利落狠厉的气息,汗水顺着他颈侧滑落,沾湿了鬓发。
沈初棠靠在门边,没有出声,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明明早就习惯了他的存在,可不知为何,每当她再看向陆询的时候,都会有种“重新认识”的错觉。
那是一种源自深情的熟悉感,却又因为喜欢,变得崭新。
目光对上时,陆询已经停下了动作。
他转头看她,嗓音带着刚运动后的哑意,却柔得过分。
“先吃早餐,一会儿我们去墓地。”
沈初棠点点头,乖巧地坐在餐桌前。
六年了。
当年父母车祸去世,生活仿佛塌了一角。
她在无数个夜晚惊醒,恍惚地以为那不过是一场梦。
但痛是实实在在的。
最初如同撕裂,后来变成麻木,而今虽只剩一点钝痛,却始终藏在心口深处。
像一枚老伤,天气一凉,就会隐隐作痛。
陆询早就准备好了所有东西。
他向来细致,父母喜欢的桂花糕、细心挑过的白玫瑰,甚至连她爸爸爱抽的那款老牌香烟,都备得齐全。
他们抵达墓园时,雨刚停不久,石板地上残留着一汪一汪浅浅的水,倒映着灰白色的天。
两人顺着台阶慢慢走上去,远远地,沈初棠忽然停住了脚步。
墓碑前,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黑色西装,长身玉立。男人弯腰将一束百合花放在墓前,动作缓慢认真,像是在做一件极其郑重的事。
沈初棠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秦湛。
陆询的动作却没有停,眼神倏然一冷,语气没有任何起伏:“你在这儿做什么。”
秦湛转身,面容温和,语气疏离中带着一点沉静的礼数。
“我代秦家,来给沈伯父、沈伯母上香。”
他看向沈初棠,声音压低了一些:“初棠,可以和我谈谈吗?”
陆询的目光沉了下去,薄唇紧抿,话却比平时还冷。
“不行。”“没关系的。”沈初棠轻轻拉住陆询的手,安抚似的拍拍他掌背,“有些事,是该说清楚的。”
陆询沉默了几秒,终于低声说:“给你五分钟。”
这句近乎命令式的“限定时间”,让沈初棠顿了一下。
她记得,那种像是霸道占有的语气,是“他”才有的。
一瞬间,她心底没来由泛起点点涟漪,下意识地抬头看他一眼。
随即,沈初棠摇了摇头。
“他”应该早就消失了,又怎么会再次出现?
墓园深处设有一片独立的花园,四周苍松古柏,雨后的空气清冷而潮湿,幽静得仿佛能听见泥土慢慢蒸发的声音。
两人并肩站在墓碑前良久,谁都没有开口。
直到一阵风卷过落叶,秦湛才低声开口:“这次来,是爷爷惦记伯父伯母。但他身体不好,让我代他来。”
沈初棠语气也很淡:“你来,是你的自由。不必向我解释。”
这句冷淡的回应,如同一把钝刀,缓缓划开秦湛心口那层伪装的皮肉。
他看着她的侧脸,神色缓缓沉了下来:“初棠,你一定要这么跟我说话吗?”
沈初棠没有回应,他却像是无法止住记忆的翻涌,继续说道:“很多年前,我问过你——如果有一天,我变得面目全非,你会怎么办?”
“你说,不管我变成什么样,你都会站在我身边。哪怕我坠入深渊,你也会伸手拉我一把。”
“这些话……”他停顿了片刻,眼中泛起微光,“全都是假的?”
沈初棠缓缓转头看向他,“我说的每一句话,前提都是你是个好人。”
她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可是秦湛,你是好人吗?”
秦湛喉结滚动了一下,许久,他低低笑出声。
那笑声中带着些许破碎的嘲弄,像是从心底剥落的冰层:“我还以为,至少你会不同。”
他说着,又看了她一眼,眼神终于有了些真实的情绪,那是一种决绝后的轻微颤动。
“如果你不再把我当成朋友,”他道:“那以后,希望你能把我当成敌人。”
沈初棠指尖微颤,眉头微微蹙起。
她不明白,秦湛为什么会说出这句话。
“你不是说了吗?”他轻笑,嗓音却冷,“我不是个好人。”
他的手伸了过来,轻轻在她头顶上揉了一下。
“所以以后,别再心软。”
话音落下,天边忽然响起低闷的雷声。
紧接着,雨落如注。
比早上来得更急,也更猛。
秦湛撑起一把黑伞,将伞递到她手中,没有多说。
他转过身,背影笔挺。
不一会儿,就消失在了雨幕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