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9章 华容道左,故恩难忘?

赤壁的硝烟尚未完全散尽,追击的战鼓与厮杀声沿着长江两岸向北蔓延,仿佛一条不断延伸的血色伤疤。

我坐镇江东参军的临时营帐,表面上是在协助周瑜处理战后事宜,整理情报,

实际上,我的全部心神都系于玄镜台那无声运转的网络之上。

来自前线各处追击部队的消息,正通过水陆两路的秘密渠道,源源不断地汇集到我这里。

甘宁、凌统的快船遭遇了曹军殿后部队的顽强抵抗;

吕蒙、韩当的部队在陆上与溃散的曹兵展开了惨烈的缠斗;

程普则稳固后方,确保粮道畅通。

战报纷繁复杂,胜负的消息交织传来,清晰地勾勒出曹操败军虽然狼狈,但仍未彻底崩溃的景象。

他们正拼尽全力,试图逃离这片噩梦般的江域。

我的关注重点,却始终放在那条理论上可能性并不算最高,但因关羽的存在而变得极其微妙的路径——华容道。

玄镜台布设在荆州各地的暗桩,尤其是靠近乌林、华容一带的眼线,此刻正以前所未有的频率传递着信息。

我需要知道曹操的确切动向,更需要知道关羽是否真的会在那里,以及,如果相遇,将会发生什么。

时间在焦灼的等待中缓缓流逝。

帐外的喧嚣似乎都变得遥远而模糊,唯有内室那盏昏黄的油灯下,不断被送来的密报,牵动着我的心弦。

终于,在次日午后,一份加急密报被送到了我的案头。

信封上的火漆印记是玄镜台最高级别的“星”字印,意味着内容的极端重要性和可靠性。

我屏退左右,小心翼翼地拆开信封,取出那张薄薄的、却仿佛重若千钧的绢帛。

上面的字迹是用特制的药水书写,遇热才会显现,确保了传递过程的绝对安全。

我将绢帛凑近灯火,那熟悉的墨色字迹缓缓浮现,简洁而清晰地叙述了发生在华容道的惊人一幕。

果然,如历史的洪流奔腾不息,曹操在程昱等谋士的指引下,

为了抄近路摆脱江东水军的追击,最终还是选择了这条泥泞难行的险道。

玄镜台的密探详细描述了曹军抵达时的惨状:

人马困顿,衣甲不整,许多士兵甚至赤足跋涉在冰冷的泥沼中,冻得瑟瑟发抖,士气低落到了极点。

随行的将领们也是面色惨白,神情惶恐,完全没有了南征时的意气风发。

而就在曹军好不容易穿过最艰难的沼泽地,以为可以稍稍喘息之际,

一声炮响,关羽率领着他那五百精锐的校刀手,如神兵天降般出现在了葫芦口的隘口处,横刀立马,挡住了去路。

密报中提到,当时的场面极具戏剧性。

曹军上下,从曹操本人到普通士兵,见到那面熟悉的“关”字大旗和那位威风凛凛的红脸长髯将军时,几乎陷入了绝望。

许多士兵直接瘫倒在地,哀嚎一片。

曹操本人也是面如死灰,但他毕竟是一代枭雄,很快镇定下来。

密探的报告中,并没有记录下演义中那种长篇大论的哭诉哀求,

但确实提到了曹操主动上前,与关羽进行了一番对话。

具体内容,由于距离和保密原因,密探未能详尽听清。

但从观察到的情况分析,曹操应该是动之以情,强调了昔日厚待关羽的恩情(赠袍赠马、封侯赐爵),

以及如今放他一条生路的利害关系(避免曹军残部拼死反扑,鱼死网破)。

而关羽的反应,则更加耐人寻味。

密报中形容他“面有豫色,长叹数声”。

他紧握青龙偃月刀的手几度松紧,眼神复杂地看着狼狈不堪的曹操及其麾下诸将。

他麾下的校刀手们也都严阵以待,但似乎并未接到主将明确的进攻指令。

最终,在短暂的沉默和对峙后,关羽勒马向后,让开了一条通路。

曹操及其残部,如蒙大赦,仓皇而逃,甚至不敢回头多看一眼。

……

放下绢帛,我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虽然早有预料,但当确切的情报摆在眼前时,心中还是泛起一丝复杂的涟漪。

“故恩难忘”吗?或许吧。关羽重情重义,这符合他的性格。

当年曹操待他不薄,斩颜良诛文丑,解白马之围,封汉寿亭侯,这些都是实实在在的恩情。

在曹操穷途末路之际,他念及旧情,放其一条生路,从个人道义的角度,似乎也说得过去。

但我更倾向于相信,这绝不仅仅是个人情感的冲动。

诸葛亮在关羽请令时那番看似劝阻,实则暗含深意的话语,此刻在我脑海中回响。

“万不可恋战”,“以保存自身为要”,“事不可为,可相机撤回”。

这些话,对于关羽这样骄傲且急于立功的人来说,本就是一种不寻常的“宽容”。

这背后,必然有着诸葛亮的政治考量。

诸葛亮恐怕早已料到,以关羽的性格,极有可能在华容道放走曹操。

而这个结果,恰恰符合刘备集团当前的利益。

其一,避免硬碰硬。

曹操虽然大败,但身边必然还有一支拼死护卫的精锐。

强行拦截,关羽这五百人未必能成功,反而可能付出惨重代价。

刘备此时兵力本就捉襟见肘,每一分力量都弥足珍贵,不能轻易折损在没有绝对把握的险棋上。

其二,政治姿态与人情牌。

放走曹操,看似是放虎归山,但实际上是给曹操留下了一个不大不小的人情。

在未来可能的三方博弈中,这或许能成为一个微妙的筹码。

同时,此举也向天下人(尤其是北方士族)展现了刘备集团并非赶尽杀绝,保留了一丝“仁义”的形象。

其三,维持孙刘联盟的“必要性”。

曹操若被擒杀,北方必然大乱,但孙刘联盟也将失去最强大的外部压力,联盟的基础会立刻动摇。

周瑜本就对刘备心存芥蒂,一旦曹操覆灭,恐怕第一个要对付的就是寄寓荆州的刘备。

让曹操逃回去,继续成为北方的巨大威胁,反而能迫使孙刘两家在短期内继续抱团取暖,为刘备争取宝贵的发展时间。

所以,关羽的“义释”,很可能是个人情感与诸葛亮政治智慧相结合的产物。

是诸葛亮利用了关羽的性格特点,达成了一个符合刘备集团整体利益的“最优解”。

当然,这一切,外人是看不透的。

正如玄镜台后续传来的消息所印证的那样,当关羽放走曹操的消息传回联军大营时,立刻引起了轩然大波。

江东将领们群情激愤,不少人认为关羽此举是通敌行为,纷纷要求周瑜向刘备问罪。

鲁肃虽然从中斡旋,但也难掩失望之色。

而周瑜的反应,则更为直接和强烈。

据报,他在得知消息后,气得拍案而起,脸色铁青,看向诸葛亮的眼神中充满了毫不掩饰的猜忌和怒火。

他本就担心刘备“养虎为患”,关羽此举无疑坐实了他的担忧。

孙刘联盟之间那道本就存在的裂痕,因此事而骤然加深。

诸葛亮自然有一套说辞,无非是强调关羽乃重义之人,

曹操昔日有恩,一时不忍,情有可原,并且以军令状之事轻轻带过,表示自有军法处置。

但这番解释在盛怒的周瑜面前,显得苍白无力。

我收到这些后续情报时,内心毫无波澜。

一切,都在预料之中。

关羽的“义”,成全了刘备的“利”,却也加剧了孙刘的“隙”。

这笔账,算不上亏,也算不上赚,只是历史棋局上,又落下了一颗充满变数的棋子。

对我而言,曹操逃脱,意味着北方短时间内不会彻底崩溃,孙刘将继续争夺荆州,这片土地将持续混乱。

而混乱,恰恰是我浑水摸鱼,发展自身力量的最好时机。

从这个角度看,关羽,还真是帮了我一个“大忙”。

我将那份记录着华容道风云的绢帛,再次凑近灯火。

看着上面的字迹在高温下迅速褪去,化为乌有,仿佛那段惊心动魄的往事从未发生过。

但历史的车轮,已经因此而再次偏转了轨道。

前方的路,更加迷雾重重,也更加…充满机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