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6章 丑奴儿（31）
回忆因为突如其来的灼痛而停止，屠少爷猛地转身，对上一双熟悉的眼睛。那个眼神，是男人被他抹脖子前，看向他的最后一个眼神。
他忽然有些怕，挣扎着想要逃脱。男人的头掉了，胳膊掉了，腿也掉了。似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在撕扯他，只需片刻，便将他撕咬的支离破碎。
饶是知道他死后凄惨，可知道是一回事，亲眼看见又是另外一回事。他被吓得动弹不得。然更恐怖的还在后面，那些断肢一个接着一个爬到他身上，犹如绳索一般将他捆绑起来。
他感觉自己的皮肉也被撕开了，疼得满地打滚儿。这还没完，在他疼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时，那些惨肢无火自燃，将他烧得满目全非。
徐亿年听得龇牙咧嘴，禁不住问道：“你就这样把屠少爷给杀死了？”
温冬花摇头：“不是我，且他没有死。那时我刚从坟里爬出来，尚不知如何利用怨气杀人，只是影响到了他，让他入了梦魇。那梦不是我制造的，是他藏在内心深处的恐惧。小院是真实的，就位于南山脚下。因为有闹鬼的传闻，附近的村民无一人敢去。”
徐亿年长哦一声，说他知道了。人无完人，就如同这天下没有极善之人一样，也没有极恶之人。这位屠少爷虽然生来就恶，可亲手弑父，难免留下阴影。况且他那生父死不瞑目，死后凄惨，说他心中没有一丝惧意怕是假的。
弑杀生父，只是他的第一个噩梦，随着温冬花的怨念加强，他把他生前所做的恶事全都经历了一遍。
徐亿年搓了搓胳膊：“包括你的？”
温冬花：“不止有我的，还有我的孩子的。”
从前在茶楼干活时，听说书先生讲过，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用徐亿年的话说，就是刀砍不到自个儿身上不知道疼。待她发现她的怨气可以引导屠少爷陷入梦魇时，她便引导他陷入一个又一个的梦魇里。
最后一个，便是她和孩子的遭遇。梦里的屠少爷成了为人冲喜的丈夫，在陷入情爱后发现被妻所骗，被妻利用，落得个剖腹剖心的下场。与温冬花不同的是，温冬花不死，是因为邪道用的术法。
屠少爷未死，是因为他的梦里。
他的梦境是由脚上穿着的那双绣鞋而起，那双绣鞋是温冬花死前所凝聚的全部怨气。梦里的屠少爷，同样经历了被活埋，被镇压。
徐亿年好奇道：“他有没有死在梦里？”
温冬花：“让他死在梦里岂不是便宜了他？他想借我跟孩子的命，改变他被恶鬼缠身，因病早亡的结果。我就让他雪上加霜，变得比从前更为痛苦。”
徐亿年咽了咽口水：“你做了什么？”
温冬花：“我让他多活了三个月，不论白天黑夜的引来恶鬼，让那些恶鬼啃噬他。让他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恶鬼啃噬殆尽。比死亡更恐惧的是眼睁睁看着自己去死，是一天比一天更接近死亡。”
徐亿年打了个激灵，默默地退回到沈渡身旁，悄声道：“恶鬼就是恶鬼，行事果然与众不同。”
沈渡斜了他一眼，将他一点点推开：“不过是用他的方法对待他而已，哪里就是恶鬼行径了？”
徐亿年指着沈渡：“你还是不是沈大人了？官府审案可不行用这个的。”沈渡：“我一直觉得朝廷法度过于轻！比如，甲灭了乙的满门，最终却只有甲伏诛。这对甲的家人来说，不公平。心有怨气，自成冤魂，冤魂游荡于世间，便多了许多不可预知的麻烦。”
比如，需要幽都鬼王亲自过问了解，这给他的笙笙增加了多少公务？
徐亿年挠头：“所以呢？甲灭了乙的满门，官府就要代乙灭了甲的满门？乙的家人无辜，甲的家人就不无辜吗？比如这屠少爷，他杀了那么多人，他的爹娘，族亲固然知情，也该被罚，然家中奴仆是无辜，不该被牵扯其中。”
沈渡：“奴仆当真无辜吗？”
徐亿年：“不无辜吗？”
沈渡：“以你徐家为例，你做的事情，你家奴仆不知吗？”
徐亿年本想说不知，张开嘴后却发现自己根本说不出来。他是徐家少爷，是徐家未来的继承人，家主。他做的事情即便没有告诉家中奴仆，奴仆们也是知晓的。甚至，他做的许多事情，都是由家中奴仆代办的。
说他们不知，等同于掩耳盗铃。
再说那屠家，屠少爷作恶多端，他们焉能不知，焉能没有参与。若屠家是甲，那些被害的是乙，那屠家的每一个人都是参与者，都该被审判，去死。
这么一想的话，沈渡说的很有道理。那些律法对于恶人来说，确实是轻了。
慕笙：“话不能这么说，律法本身是没有轻重，没有对错的，反倒是执行律法的人在衡量轻重，在审判对错。别忘了，除重判外，还有误判，错判。律法轻，不是在为恶人开脱，而是在为善人争取一线生机。”
徐亿年满是崇拜地看着慕笙，眼睛亮的能摘下星星。
“还得是我慕姐姐，说的就是有道理。”徐亿年想往慕笙那边靠，被沈渡拎到一边。他也不恼，嘿嘿一笑，又将视线落到温冬花身上。
“孟红菱跟你爹呢？他们俩什么下场？屠少爷虽然可恶，可是若没有那孟红菱与你爹，你也不会流落到屠家，受那些痛楚和折磨。正所谓冤有头，债有主，可是不能放过他们俩。”
温冬花：“自是没有放过的！孟红菱用肚子里的孩子污蔑我娘，我爹也因为寄希望于孟红菱的肚子，指望她给孟家生个男丁传宗接代，我便叫他们希望落空，受尽唾弃。”
温冬花让孟红菱怀了一个鬼胎。从有到无只需七天，且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分娩。那孩子，长着羊角，牛头，狗身，蛇尾，哭起来像极了公鸡打鸣。孟红菱被当做妖物，活活烧死。
孟红菱是妖物，娶了孟红菱的温少平自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他不仅被罢免了村长一职，还被驱赶出村，受尽众人唾弃。他没有儿子，倒是有一个孟红菱给他生的女儿。他怕那女儿半人半妖，刚出村就把她给丢了。
人一旦落难，就会想念曾经的好日子。比如，跟发妻在一起的那些幸福快乐的时光。他后悔了，想找自己的女儿。好不容易找到那座茶楼，却被经营茶楼的夫人告知，他的女儿温冬花早就被卖给了屠家借命。这生意，还是孟红菱从中牵线的。
彼时屠少爷还没死，他找到屠家，连屠少爷的面都没见到，就被底下的人活活打死了。孟红菱的女儿被人捡去卖去了青楼，没过两年，也死了。
她的死，倒不是温冬花设计的，而是她像极了她的母亲，欲攀高枝，反被高枝砸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