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章 亲人不亲

“不能!”

上一世,她一直是她妈情绪的垃圾桶。

她曾经和她说过很多往事,她说得最多的一件事是她读书时候的事。

她说,她小时候读书,一学期的学费是两块,贫困生还能减免一块,所以她的学费只要一块钱。

但外公不想花这一块钱,总是拖着不交,她因此被老师罚站,要从期中一直站到期末。

她妈说,这种感觉很丢人。

她知道,外公在逼她退学。

但她妈不想退,于是,她就去河里捞鱼捞虾,她的运气很好,每次都能捞到很多的小鱼和小虾。

她一次捞到的鱼虾至少能卖七八块。

她把钱全给了外公,盼着外公能尽早交上学费,可是,外公拿走了钱,却还是不肯给她交学费。

最终,她也没能撑到小学毕业。

她妈说起这段往事的时候,一脸的咬牙切齿,她说如果自己能多读两年书,也许就不会被卖掉。

她说,读书很好,女孩子就应该多读一点书。

可是此去经年,当她自己有了女儿以后,她记得追悔逝去的人生,却忘了女儿的人生还有希望。

她妈就像一个被恶龙困住,没办法拿起宝剑的骑士,在终于熬死恶龙以后,却再也不愿拿起剑。

她宁愿守在漆黑的洞穴里,化身成为一条新的恶龙。

“张小莲,你和她废什么话?”

她奶奶忽然从沙发上跳起来,一把抢过她的书包,把包里的东西一股脑地倒在地上。

“看,是钱。”

她奶奶抓着钱,飞快地数起来。

“居然有两百多!”

数完了,她一边把钱踹进口袋,一边恶狠狠地逼问她:“小贱蹄子,你身上肯定还有,拿出来!”

“我身上没钱。”

“休想骗我!

今天你们班主任打过电话,说你想要申请住宿,住宿费一个月要五百,你要是没钱,怎么申请?

赶紧把钱拿出来!”

“我真没钱了!”

“放屁!”

她奶奶一听,一张老脸凶到狰狞,她咬着牙齿,像是一头吃人的狼,扑到她的身上,搜她的身。

她搜到了气喘吁吁,却没有搜出一毛钱。

她气地转过头,质问她妈:“张小莲,你不是说家里丢了八百块吗?为什么死丫头的身上没有?”

“因为我没偷。”

但她奶奶不信,她妈也不信,她妈走到她身边,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她。

“安凤,只要你把钱交出来,我就不计较你偷钱的事。”

1998年的冬天,她一个人登上前往海城的火车时,她觉得她妈是爱她的,但现在她不知道了。

如果她爱她,又怎么会和她最憎恨的奶奶一起,为了八百块,像是盘问犯人一样地,盘问着她。

她真得爱她吗?

“妈,我没偷,也没必要偷。我能挣钱,如果我缺钱,只要在把钱交出去前,拿走一些,就行了。”

“张小莲,你听见了吧!她爸大叫一声,“她就是藏钱了,而且藏了很多很多,所以才能买琴。

我找人问过了,学琴很贵的,一堂课要一两百,就算一周上一节,一年也至少要花掉五千多块。

张小莲,你想想,五千能买多少东西?”

她奶奶听了她爸的话,连连点头:“就是,就是,我一年到头的吃穿加一块,都花不了一两千。

她肯定藏了很多钱!

钱不在她身上,就在她房间里,只要好好搜搜,肯定能搜到!”

说着,她奶奶拉上她爸,就想冲上楼。

“妈!”

安凤大叫一声。

“临安能学琴的地方不多,你要是不相信我,可以一家一家去问,看我有没有在哪一家花过钱!

还有家里丢的钱,也不是我拿的,如果是我拿的,就让我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

“……”

张小莲恍了一下神。

很多年前,她也在被人冤枉的时候,因为不知道怎么自证清白,发过毒誓。

她忽然觉得自己有一点点过分。

“安凤,妈没有不信你。

但是吧,你爸说得有道理,学琴太贵,不适合我们穷人家,你把琴交给你爸,偷钱的事就算了。”

算了?

说白了,她妈就是不信她。

“妈,你要琴干嘛?”

“还能干嘛?拿去卖了。”

“不能卖。”

她抱起古筝,想要逃出家门。

这一次,就算李老师不肯,她求也要求她答应,帮她保管古筝。

然而,她刚刚转过身,她奶奶就一个箭步,堵住了门。

“安南,快把琴抢过来!”

“好嘞!”

她爸奔过来,想要抢走古筝,安凤不肯松手,他就和她奶奶一起抢。

最终,古筝砸到了地上。

“嘭——”

都说这个世上,最伤人的是亲人。

因为只有他们知道,刀子往哪里扎,才更疼,也因为只有来自亲人的伤害,才会让人无法反击。

所以,亲情到底是什么?

亲人又是什么?

如果至亲不能爱自己,他们又为什么需要至亲?

安凤抬起头。

“妈,爸骗过你那么多次,你为什么宁可相信他,也不肯相信我?”

“因为我这次没骗你妈!”

“那你说我偷钱,又有什么证据?”

“现在是五月,到学期结束还有一个半月,你要付得住宿费是七百五十,家里又正好丢了八百。

你说,天下哪有这么凑巧的事?”

她终于知道她妈为什么这么恨她爸。

这真是一个令人憎恶到极点的坏人,最令人憎恶地是,他把所有的恶都用在了她和她妈的身上。

可正因为她知道她爸有多么地可恶,所以她从来没有站在她爸这边,她以为她妈也会和她一样。

原来,并不是。

“妈,我记得你说过,这一辈子第一恨被人欺骗,第二恨被人冤枉,如果,是你冤枉了别人呢?”

“你想说我冤枉了你?”

“对,我没偷家里的钱,如果我偷了,我可以写一张承诺书,承诺这一辈子挣出来的钱都归你。

可如果我没偷——”

“如果你没有,我给你道歉。”

道歉?

如果道歉有用,还要警察干什么?

或许对她妈来说,父母对子女的道歉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吧。

“我不需要你的道歉。”

“那你要什么?”

如果亲人之间谈不了情,那就谈利吧。

“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她妈抿着嘴唇,不肯松口。

她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她在担心她想要拿回过去交给她的钱,她更担心拿不到她未来挣到的钱。

可是,她怎么敢想?

“放心,和钱没关系。”

安凤弯下腰,一件一件地捡起地上的东西,塞回书包,然后,她抱起摔坏的古筝,走进楼梯间。

“最多三天,我还你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