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7章 静待
祁明月添了件夹棉袄子,呵着白气往学堂去。经过这些时日的磨合,学点已重新开办,虽规模不大,却渐入正轨。
才到门口,便听里面传来争执声。林秋雁的声音格外响亮:“……这般娇惯!边关孩子哪需要学这些!”
进门一看,但见林秋雁正指着墙上的画发脾气。那是祁明月昨日教孩子们画的敦煌飞天,色彩斑斓,与边关的苍茫格格不入。
“林小姐早。”祁明月温声道,“可是画得不好?”
林秋雁转身,语气冲人:“祁小姐!教这些花里胡哨的作甚?边关孩子学点实用本事才是正经!”
孩子们吓得躲到祁明月身后。祁明月却不急,只问:“林小姐觉得,什么是实用本事?”
“认字算数!再不济学些纺线织布!”林秋雁指着画,“画这些能当饭吃?”
祁明月轻声道:“昨日小丫说,画飞天时想起她爹——她爹最爱敦煌的传说。”她看向一个瘦小女孩,“小丫,是不是?”
小丫怯生生点头:“爹说……飞天是保佑边关的神仙……”
林秋雁一怔,气势稍减:“那也不必……”
“边关苦寒,总要有些念想。”祁明月目光扫过孩子们,“况且,谁规定边关孩子就不能学画?”
正说着,姚修言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好热闹。”
他披着玄狐大氅,肩头落满雪花,显然是刚巡边回来。目光在墙上的飞天画停留片刻,唇角微扬:“画得不错。”
林秋雁急道:“修言哥哥!你也由着她胡闹?”
姚修言却走到画前细看:“听说敦煌的匠人,画一辈子飞天,就为留下些美。”他回头看向孩子们,“你们谁想当画师?”
几个孩子怯生生举手。
“好。”姚修言点头,“明日请个画师来教。”
林秋雁气得跺脚:“修言哥哥!”
姚修言淡淡道:“秋雁,边关不只有刀剑,也该有飞天。”
人散去后,姚修言对祁明月道:“别往心里去。秋雁就这性子。”
祁明月却笑:“林小姐心直口快,倒是可爱。”她顿了顿,“修言哥哥今日怎么得空来?”
姚修言从袖中取出个小包:“得了个小玩意,想着你可能喜欢。”
打开一看,竟是枚飞天造型的玉坠,雕工精致,栩栩如生。
“敦煌买的?”祁明月惊讶。
“嗯。”姚修言为她系上,“那日你说喜欢飞天。”
玉坠触肤生温。祁明月轻抚飞天衣袂,心中微动:“修言哥哥费心了。”
二人并肩走出学堂。雪已停了,阳光照在雪地上,刺得人睁不开眼。
“京中来信,”姚修忽然道,“赵家倒了。”
祁明月脚步微顿:“这么快?”
“罪证确凿。”姚修言语气平淡,“永昌侯余党,清理得差不多了。”
祁明月沉默片刻:“那……边关该太平了?”
姚修言望向来路:“未必。狼永远饿着。”
…………
年关将近,边关反倒热闹起来。各军屯开始备年货,祁明月带着妇人们腌肉酿酒,忙得不亦乐乎。
这日她正教大家包饺子,林秋雁忽然来了,站在门口踌躇不前。
“林小姐来得正好。”祁明月笑着招手,“快来帮忙!就你手劲大,揉面最合适。”
林秋雁一愣,竟真挽袖子过来。她手法熟练,揉得面团光洁匀称。
“没想到林小姐还有这手艺。”祁明月赞道。
林秋雁低头揉面:“自幼帮厨娘干活……”她忽然小声,“那日……对不住。”
祁明月装没听清:“什么?”
林秋雁声音更小:“画……画得挺好……”
祁明月抿唇一笑:“那明日画师来,林小姐也来学?”
林秋雁耳根微红:“谁要学那些……”手下却更用力了。
饺子出锅时,姚修言恰巧回来。见到林秋雁在厨房帮忙,明显一怔。
“修言哥哥有口福了。”祁明月端上饺子,“林小姐揉的面,格外劲道。”
姚修言尝了一个,点头:“确实。”
林秋雁难得露出笑意,很快又板起脸:“不过是揉个面!”
饭后,姚修言叫住要溜的林秋雁:“秋雁,明日巡防,你带队。”
林秋雁惊喜:“真的?”随即怀疑,“修言哥哥不怕我搞砸?”
姚修言拍拍她肩:“你父亲当年第一个让我带的兵,就是你。”
林秋雁眼眶微红,重重点头。
人走后,祁明月轻声道:“修言哥哥用心良苦。”
姚修言望着窗外:“秋雁是将才,只是需要磨练。”他忽然转头,“就像你需要时间适应边关。”
祁明月一怔:“我表现得这般明显?”
“初来时,你连风沙都怕。”姚修言眼中含笑,“如今却能顶着沙暴去教课。”
祁明月低头:“是修言哥哥教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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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你学得好。”姚修言声音柔和,“明月,你比我想象的还要坚强。”二人沉默片刻,祁明月忽然问:“年关可要回京?”
姚修言摇头:“边关离不开人。”他顿了顿,“你若是想家……”
“这里也是家。”祁明月轻声道。
姚修言凝视她,目光深沉:“当真?”
“嗯。”祁明月望向窗外雪地,“有修言哥哥在的地方……”
话未说完,忽听外面喧哗。亲兵急报:“世子!狼烟屯遭袭!”
姚修言即刻起身:“备马!”
祁明月拉住他:“才回来……”
姚修言拍拍她手:“很快回来。”走到门口又回头,“等我吃年夜饭。”
这一等就是三日。年三十那日,姚修言还未回来。祁明月备好年夜饭,对着满桌菜肴发呆。
知书劝道:“小姐先吃吧,世子怕是……”
话音未落,忽听马蹄声急。祁明月冲出门去,但见姚修言带着一身风雪归来,身后亲兵抬着几个伤兵。
“严重吗?”祁明月急问。
姚修言摇头:“小股流寇。”他看向厅内,“还等着?”
祁明月点头:“说好等修言哥哥吃年夜饭。”
姚修言眼中闪过暖意:“等我换身衣服。”
这顿年夜饭吃得安静。姚修言显然累了,话不多,只默默给祁明月夹菜。
饭后,祁明月取出件新做的战袍:“年礼。”
姚修言展开一看,针脚细密,领口袖口都加了厚棉。“你做的?”
祁明月点头:“跟营里绣娘学的。”
姚修言抚过战袍上暗绣的竹纹:“为什么是竹?”
“风过疏竹,竹叶虽响,竹竿不折。”祁明月轻声道,“愿修言哥哥如竹。”
姚修言凝视她良久,忽然从怀中取出个木盒:“年礼。”
盒中是支玉簪,雕成明月形状,与那枚飞天玉坠正好相配。
“我帮你簪上。”姚修言起身。
祁明月微微低头。他动作生疏,几次都没簪好,反倒扯落她几根发丝。
“疼吗?”他急问。
祁摇头:“修言哥哥没帮人簪过发?”
姚修言耳根微红:“第一次。”
窗外忽然传来烟花声。二人并肩望去,但见关城上空绽开朵朵烟花——是将士们在庆祝新年。
“边关也有烟花?”祁明月惊讶。
姚修言轻笑:“我让人从敦煌买的。”他侧头看她,“喜欢吗?”
烟花明明灭灭,映亮他深邃眉眼。祁明月心中一动,轻声道:“喜欢。”
烟花落尽时,姚修言忽然道:“开春我要去趟西域。约莫两月。”
祁明月一怔:“去那么久?”
“嗯。”姚修言目光悠远,“有些事要了结。”他顿了顿,“你可愿同去?”
祁明月尚未答话,他又道:“西域路远,比边关更苦。”
“我去。”祁明月毫不犹豫,“修言哥哥去哪,我去哪。”
姚修言眼中闪过复杂神色:“明月,这一路可能危险……”
“那更要去。”祁明月语气坚定,“修言哥哥说过,边关不只有刀剑,也该有飞天。”她抬眼看他,“西域的飞天,我想去看看。”
姚修言凝视她良久,终是轻笑:“好。”
雪又下了起来,无声无息。二人并肩立在廊下,看雪落满庭。
祁明月想,边关的雪真大,却盖不住某些悄然生长的东西。
就像她与姚修言之间,那些未竟的话语,未定的前程。
都在这雪夜里,静静沉淀,等待春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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