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7章 墨林之死
代州军指挥部。
代州军前线，炮火的余烬尚未完全冷却，硝烟味混杂着血腥气，弥漫在每一寸空气中。
将士们正在紧张地清理战场、修复工事，虽然大胜，但人人脸上并无多少狂喜，只有经历过血火淬炼后的沉稳与警惕。
大胜之后的喜悦并未持续多久，便被一种更为沉郁肃杀的气氛所取代。
周朔指尖划过军报上冰冷的阵亡数字，最终停留在一条来自白玉京的加急密讯上，眼神骤然锐利如刀。
下方，白玉京首领苏飞羽垂首而立，声音压抑着怒火与悲痛：“主公，墨林公子…殉国了。我们的人找到了地方，就在代州边境的一处隐秘山洞中。时间…是在他失踪后第三天。”
空气瞬间凝滞。几位将领面露震惊与愤慨。墨林，军工坊最耀眼的新星，性格温和却对技术有着近乎执拗的纯粹，是周朔极为倚重的后备人才。
“如何死的？说了什么？”周朔的声音听不出波澜，但熟悉他的人都能感受到那平静海面下汹涌的暗流。
“敌方动用酷刑，逼问代州军坊核心机密，尤其是燧发枪撞针、红夷大炮膛线、火箭弹稳定翼。”苏飞羽语速缓慢，每个字都带着沉重的分量，“墨林公子…至死未吐露半分真言。但他在极端痛苦中，‘被迫’交出了三份图纸。”
“被迫？极端痛苦？”周朔抬眼，眼神杀气腾腾。
“是精神与肉体双重折磨。”苏飞羽深吸一口气，继续汇报，语气中带上了一丝难以掩饰的敬意，“根据我们后续抓获并撬开嘴的敌方高级暗桩交代，他们以墨家老爷子墨林之父，亦为军工坊大匠的安危作为威胁，逼问工坊核心机密。并遭受了非人折磨，但墨林公子他…”
苏飞羽的声音罕见地出现了一丝波动：“他遭受酷刑，至死…未曾吐露燧发枪最关键的撞针淬火与结构、红夷大炮的膛线拉制技术、以及‘震天雷’火箭弹的稳定翼设计等真正核心。反而…反而在对方的折磨下，‘被迫’交出了几份图纸。”
“是‘被迫’！”苏飞羽强调道，语气中带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敬佩与痛心，“经工坊大匠连夜查验，那三份图纸都被做了极其高明且隐蔽的修改！一份是早期极易炸膛的火绳枪图，一份是夸大装药、必炸的虎蹲炮加强版，最后一份是装药比例完全错误的没良心炮图纸！墨林公子…是用自己的命，给敌人喂下了一剂裹着蜜糖的穿肠毒药！”
指挥部内落针可闻，只有粗重的呼吸声。所有人都被这位年轻工匠的忠烈与智勇深深震撼。这不是简单的宁死不屈，这是在炼狱中保持清醒，用智慧和生命布下的绝杀之局！
周朔闭上眼，片刻后睁开，眼中所有情绪已被冰封，只剩下绝对的冷静与决断。
“墨林之功，千秋不朽。其家眷，州府奉养，不论天涯海角勿必找出加害墨林之人，其家人老小都不留，若不报此仇白玉京解散。”
“诺！若不能为墨林公子报仇，属下提头来见！”苏飞羽镇重承诺！
周朔点头，随即话锋一转，杀意凛然：“敌人既如此渴望‘技术’，那我们便送他们一份‘大礼’！苏飞羽！”
“属下在！”
“执行‘毒饵’计划。但要记住，王贲并非蠢材，经此大败，他必如惊弓之鸟，疑心极重。这份‘礼’，要送得逼真，送得自然，要经得起他反复推敲！”
联军大营，一片愁云惨雾。
王贲面色阴沉地听着伤亡汇报，心中又惊又怒。代州军的火力远超想象，那种超远射程的巨炮和连绵不绝的排枪，简直非人力可敌。
“报！”一名亲卫闯入，“巡逻队在边境截获一支代州小队，激战后对方溃逃，遗落一密封铁箱！”
王贲眼神一凝：“抬上来！小心检查，谨防有诈！”
铁箱被小心翼翼打开，里面是几卷用油布包裹的图纸和一些闪烁着金属光泽的精密构件。图纸上的图形复杂，标注精细，远超他们之前获得的任何仿制品。构件看起来更是做工精湛，非同凡响。
王贲的心跳加速了，但他强行压下激动，厉声道：“传随军匠师！立刻查验！还有，严密封锁消息！”
老匠师们被火速召来，仔细研究图纸和零件。
“大将军，”首席老匠师眉头紧锁，“这些图纸…看似精妙，但…有些地方似乎…过于冒险。您看这个炮管壁厚，与装药量似乎不匹配…还有这个火枪的击发结构，看似巧妙，但磨损会极快…”
王贲的心沉了下去，疑心大起：“是陷阱？”
“难说…”老匠师犹豫道，“也可能是…代州掌握了某种我们不知的特殊工艺或材料，才能支撑这种设计？光看图纸，难以断定。”
就在这时，帐外又传来急报：“大将军！营外抓获两名自称从代州军工坊逃出的工匠！说有绝密情报！”
王贲眼中精光一闪：“带上来！分开审问！仔细核对口供！”
两名“工匠”被分别带入，他们衣衫褴褛，身上带伤，脸上充满了恐惧、疲惫，以及一种压抑的悲愤。
面对审讯，他们声泪俱下地控诉：“吾等乃是墨林公子的属下，因墨林公子被害牵连我们被罚，吾等心寒至极，不愿再为周朔卖命，特来投奔将军！”
“将军，二人口供与我们掌握的情报基本吻合，应无问题！”负责审讯之军官汇报。
“即无问题让他们看看这些图纸是否有问题！”
二人小心接过图纸仔细研究，“这批图纸…是真的！”其中一人激动道，“是更先进的设计！但…但制造极难，需要特种精钢和秘法淬火！周朔那边…前线炮弹快打光了！特别是那种巨炮的炮弹，制作极其复杂，库存早已告急！他们现在是外强中干！”
另一人的口供基本一致，尤其在“弹药不足”和“制造困难”这两个点上，反复强调。
王贲听着汇报，手指轻轻敲打桌面，心中的天平开始摇摆。
图纸的疑点确实存在，但叛逃工匠的口供却又似乎能解释这些疑点——正因为制造难、消耗大，所以代州军才无法持续那种恐怖火力？这似乎很合理。
王贲没有立刻相信，他派出了更多的斥候，不惜代价侦查代州军防线。
接连几天，回报逐渐印证了“工匠”的说法：代州军的炮击频率明显降低，偶尔响起也是稀稀拉拉，远不如首次交锋时那般毁天灭地。
前线哨探甚至回报，观察到代州士兵在小心翼翼地回收巨大的炮弹壳，似是资源紧缺之兆。
同时，白玉京巧妙“泄露”的其它情报也通过不同渠道传到王贲耳中：代州内部因墨林之死而人心浮动，军工坊生产受阻……
疑心重重的王贲，在“合情合理”的解释和“多方印证”的情报面前，终于开始倾向于相信——这不是陷阱，而是天赐良机！是周朔内部出了问题，让他抓到了逆转战局的致命弱点！
“看来…那周朔也是人，也会犯错！”王贲眼中重新燃起野心，“他定然是倚仗初战之威，将库存弹药倾泻一空，却没想到工匠叛逃，后续无力！真是天助本将也！”
“传令！”王贲终于下定决心，声音因兴奋而有些嘶哑，“集中所有工匠，依照图纸，不惜一切代价，全力仿制新式火器！要快！”
老匠师还想劝阻：“大将军，是否先小规模试制一二门，验证后再…”
“来不及了！”王贲断然挥手，“战机稍纵即逝！等我们试好，周朔说不定就缓过气了！必须趁他病，要他命！按图制造，若有差池，唯你是问！”
军令如山，工匠们只能压下不安，日夜赶工。一批批按照缺陷图纸生产的“超级重炮”和“速射火枪”被迅速生产出来，装备到精锐部队中。联军士气为之一振。
王贲甚至开始筹划一场更大的攻势，他要利用这些“新式装备”，一举撕开代州军的防线！
而这一切，都被高空中的空军热气球侦探和地面潜伏的暗哨，一丝不落地传回代州指挥部。
周朔看着沙盘上标注的联军最新动向和“新装备”配置情况，嘴角终于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通知代州前线方向，防线可以‘松动’一点，后撤十里，丢下些破损的甲胄和空弹药箱，让他们更放心一点。”他淡淡下令。
“主公，王贲已深信不疑，正一步步踏入死地。”苏飞羽道。
“还不够。”周朔目光幽深，“要让他把所有的本钱，都压在这‘新式装备’上。传令支援青州兵团，暂缓行动，等代州的钓饵，把鱼彻底钩牢！”
“是！”
一场由忠魂之血点燃、双方统帅智力激烈交锋的致命陷阱，已然完美铺开。王贲以为他抓住了周朔的命脉，却不知自己紧握的，正是通往全军覆没的催命符。
周朔望向北方，眼神锐利如刀。
“墨林，你看好了，他们如何为你殉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