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义子

红烛泪坠,喜帕上的金线牡丹在摇曳的光影里,泛起一丝丝冷芒。

第四进院子的小楼之上,就在九公主的那间香闺之中,一位蒙着红盖头的女子端坐在喜榻之上。

房间里静悄悄的,偶尔有哔哔啵啵的烛爆之声,反而显得越发的寂静,那女子双手紧攥着绣着并蒂莲的锦帕,指节发白。

更鼓沉沉,檐角铜铃在夜风里叮咚。

“邦邦——”,二更天了?

突然,楼梯处传来一阵声响,“嘎吱吱”,二楼闺房的门被人给推开了,纱幔突然微微抖动,带进来一缕酒气。

预想中的脚步声却停在了丈许之外,良久,才传来青玉冠带触地的轻响。

“臣严世蕃,叩见九公主殿下——“

来的果然是今日的新郎,只是如此这般行礼,让洞房之中的气氛不免为之一滞。

“驸马免礼——”

一道柔弱的声音从红盖头之下传来,声音不大,听到来人的耳中却如同仙乐般中听。

“哈哈,嗝......你我今日虽然成了夫妻,但君臣之礼不可废,更何况这里还是公主府呢。”

来的新郎,也就是严府的独子严世蕃,还是冲着床榻上的新娘行了一礼,只是这态度难免就不如先前那般恭敬了。

“驸马不必如此!临行之时,父皇和母后都特意交待过,出嫁从夫,今后奴家不仅是皇家的公主,更是严家的儿媳。”

原本端坐在床榻之上的新娘,此时居然也站起身来,冲着新郎官严世蕃的方向回了一礼。

“哈哈哈,早就听闻九公主知书达礼、秀外慧中,更是兼有文武之才,只可惜身为女儿身,若是一位男子......哦,哈哈......嗝——”

严世蕃一边打着酒嗝,一边向喜榻旁移动,竟然忘记将房门关严实,俨然露着一道足有探颗头颅进来的缝隙。

看来,今晚严世蕃这酒喝的可不少啊,走起路来都有些摇摇晃晃的,只是这天生的大嗓门却没有改变多少,一句说出来,恨不得整个第四进院子都能够听到。

严世蕃乃是名正言顺的官二代,其父如今更是贵为吏部尚书,可惜严世蕃倒是没学到多少“礼”去。

此人向来以急躁著称,嗓门大脾气更大,说好听点叫心直口快,说不好听那就是气急败坏、毫无城府了。

此时的擎云,就隐在第四进院子的一棵大树上,虽然有着两三丈的距离,透过那虚掩的房门倒也能看个七七八八。

更何况,严世蕃这大嗓门再加上今夜喝了不少酒,擎云想听不到他说什么都难。

只是,坐在床榻上那位新娘子的声音有些低,擎云摘着耳朵听也无法听得仔细。

白天初见之时,作为新郎官的严世蕃被人前呼后拥着,又是骑在高头大马之上,一身喜服的衬托下,距离有些远的擎云还真就没瞅的太过真切。

如今,洞房之内就两个人,一坐一站,两相对比之下擎云发现了问题。

感情这位新郎官是一个矮胖子啊?

严世蕃已经在褪去外边的喜袍了,原本就不是太精细之人,在酒精的刺激下,“刺啦”一声居然把自己的喜袍给扯烂了?

“驸马,要不你先除去奴家的盖头,由奴家服侍驸马更衣如何?”

新郎、新娘相对而立,彼此之间也就三五步远近,新娘自然能感觉出严世蕃在做什么,虽然心中如同小鹿乱撞,却也只能硬着头皮说道。

“哪能让九公主替臣宽衣呢?应当是为臣来服侍九公主您才是啊,哈哈哈——”

说着话,严世蕃晃了过去,隐在树上的擎云手中已经扣上了两枚钢针。

擎云心中对九公主有着一种不同寻常的情愫,而九公主更是明明白白表明了自己的心迹,擎云焉能让这个严世蕃欺侮了九公主?

“啊,这?——”

有些酒气上头的严世蕃晃了过去,手上一个没把稳,一把正扯住了新娘的红盖头,径直从前脸给拽了下来。

这股子鲁莽劲,硬生生把新娘头上的凤冠给扯乱了,左半边直接耷拉了下来,惊得新娘子一阵惊呼。

而更加吃惊的,却是隐在三两丈处的擎云。

擎云终于看清楚了新娘子的脸,那是一张绝美无瑕的脸,尤其在一丝惊吓之下,更是多了几分我见犹怜的感觉。

可是,这却是一张擎云从来没有见过的脸?

公主大婚,大婚的却不是九公主?——

擎云脑海中迅速闪过这个念头,有震惊、有不解,更多的却是欣喜,也正是这份突如其来的欣喜,让擎云一时间忘了形,不仅轻呼了出来,脚下更是踩断了一根树枝。

“什么人?有刺客——”

擎云轻呼之声也出口了,他也后悔了,顿时就感觉到有两道黑影一左一右向他袭来。

此地不可久留!

擎云已然恢复了清醒,也第一时间猜测到对他出手的是什么人了,若是没有猜错,应当是隐藏在严世蕃迎亲队伍之中的高手吧?

走——

既然今日大婚的并不是九公主,擎云自然就没有继续留在这里的必要了,一个不留神再折在此处,那乐子可就大了。

心中暗道一声“走”,脚下“梯云纵”随即施展开来,向着北向一个斜纵,直接就跃到了三层小楼之上。

“仓仓——”两声响,那是兵器碰撞的声音,“咔嚓——”

就在擎云飞跃到楼顶之时,他原来隐身的那棵大树被两道利剑击中,顿时四分之一的树冠就被掀了下来,恐怖至极!

“快追,那刺客往后门跑了。”

第四进院子一有声响,守在院门之外的东厂和锦衣卫就动了,绕路的绕路、上墙的上墙,快速却并不慌乱地向北追去。

东厂再加上锦衣卫的人马,拢共已经超过了两百之数,只可惜,能够飞身上房去追的不足十人。

这一次不比前夜,擎云半点兜圈子的意思都没有,纯粹就是要遁去,那速度该有多快啊?“刺客往东城跑了,速速跟上——”

跑在最前边的,正是方才“砍树”的那两位高手,都有着一流境界的身手,轻身功夫更在东厂千户桂六之上。

他们二人联手一击,更有着偷袭之嫌,居然被人给避开了?

这可是前所未有之事!

他们轰击了大树,擎云到了三层楼顶,他们飞身上了三层小楼,擎云已经跃到了第五进院子,等他们追到第五进院子之时,擎云已经脱离了公主府的范围。

只可惜,公主府的后宰门外,也是一条足以并排跑下三辆马车的街道,擎云出了公主府一头就奔东而去。

三丈、五丈、八丈......

后边追赶的两位一流高手心里很是郁闷,恨不得连吃奶的劲头都使出来了,同对方的距离居然越拉越远了?

“刺客又往南城跑了,快......快啊——”

两更已过,三更未到,东城门自然是没有开,擎云在距离东城门尚有一街之隔时,突然折向南行。

这个急转弯,瞬间又拉大了两三丈的距离。

“二......二位,那刺客似乎又去了西城?”

半个时辰过后,从公主府内哩哩啦啦追出来两百余人,除了最靠前的三人,其他人跑的最快的也被甩开了两条街。

“你就是东厂桂六耿千户?这个刺客可是前晚那名贼人?”

左看右看,哪里还有刺客的影子?

他们有这么多人,其中甚至还包括两名一流境界之中的高手,结果居然把人给追丢了。

“咳咳,这个......实不相瞒,前夜桂某并没有亲眼看到那贼人的模样,只是从东厂弟兄们口中听说了当时的情况。”

“那名贼人据说轻身功夫并不算太高明,也就是耐力好一些,东厂之中有两名总旗都差一点追上了他。”

虽然不是怎样光彩的事情,桂六还是如实相告,更不敢在这两位看似护卫身份之人面前摆架子。

就刚刚追那半个时辰,桂六心里就明白了,这二人论身法、论内力,绝对在自己之上。

随随便便的,从哪里冒出来这么多的高手呢?

桂六所说句句属实,他手下的东厂弟兄也不曾虚言相欺,只可惜他们谁也没料到前夜是擎云在耍宝,故意放慢了脚程,给了他们一丝若有若无的希望。

可是,桂六又没有把全部实话说出来。

当他也追出公主府的后宰门之时,擎云已经在十丈之外,按理说这么远的距离桂六应当看不真切才对,却偏偏今日乃是公主大婚,后宰门外这一整条街到现在都奢侈地亮满了大红灯笼。

来的居然是一位道人?

这背影怎会如此的熟悉?......

“好了,我等也回去吧,保护公主殿下和严驸马要紧,别再中了贼人的调虎离山之计。”

明明是他们把人给追丢了,到头来反而又阴阳了桂六一句。

没办法,谁让前夜他们东厂的所作所为,实在是有些上不了台面呢?

......

“陛下,看来这次京城里还真就来了一位厉害的角色啊,老奴都有些想出去瞅瞅了。”

公主府里的变故,并没有影响严大驸马的洞房花烛,甚至他本人根本就不知道昨晚发生了何事。

直到太阳都升的老高了,严府他那位老爹派人“请”他过去,这位驸马爷才不情不愿地起床梳洗,辞别了新婚的公主回家了。

严世蕃不曾知晓发生了什么,可皇宫里却在三更天不到就收到了消息,密密麻麻写了一大张纸,宛若亲见一般。

“一个年轻的道士罢了,这都能引起你厂公大人的兴致?可惜,不知此子是何来路,看来得好好地问问小九身边那些人了。”

嘉靖皇帝依然一身道服打扮,御书案上正摊着那张写满字的密报,心中若有所思。

“厂公大人,这些年东厂和锦衣卫的明争暗斗有些过了,真遇到了什么事情,下边这些人一个也指望不上啊。”

“此子今夜能再闯公主府,就说明劫走九儿的另有其人,如此一来,岂不表示还有一个更厉害的角色隐在暗处?”

“厂公要坐镇皇宫不可轻动,要不你还是把黄锦给招回来吧,有他在,比京城之中其他的东厂和锦衣卫都强。”

一下子冒出来两个不可控的厉害角色,本能地让嘉靖皇帝有些不爽。

可是,一想到这二人都是在“救护”自己的九公主,这位道君皇帝心中又莫名地多了一丝欣喜。

听到皇帝陛下主动提起了黄锦,东厂厂公略微犹豫了一下。

“启禀陛下,黄锦的功夫虽然不错,可心性尚学历练,因此老奴才将他放出去长长见识,将来也好为陛下所用。”

“呵呵,说起黄锦,陛下您的手中不还有一个更厉害的角色吗?锦衣卫陆指挥佥事,东南抗倭之事做的‘花团锦簇’,朝野上下无不交口称赞啊。”

要说黄锦,必提陆炳,这也是近十年御书房这对君臣、主仆喜闻乐见的话题,隐隐有通过这黄、陆二人的成长“一较高下”的意味?

当然了,这也算是一起走过数十年风雨的君臣,生活中难得的一道调味品了。

“陆炳现在的位置也不可轻动,今年的倭贼被打走了,那么明年呢?朕想让他再在东南待上几年,等到‘狼牙卫’可堪大用,且看那倭贼再能猖獗与否?——”

想到了陆炳,自然就想到了今年延绵了数月之久的抗倭之役。

说实话,当时连嘉靖这位皇帝陛下都没有想到,在陆炳的居中调度之下,东南抗倭之役居然能够打的那么好。

尤其是那只从战火之中走出来的“狼牙卫”,大小战功上百件,几乎每一战都是以少胜多之举,简直让他这位皇帝陛下惊掉了下巴。

陆炳表现的越好,嘉靖皇帝对他的期待就越大,二人有了那层旁人不及的关系在,陆炳根本就不存在功高震主的担忧。

“陛下,您若是真的放心不下,老奴就只能j祭出最后的杀手锏了,现在就让老奴养了十六年那位义子出关如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