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进京

暮色浸染京师城墙,朱红宫阙在暮霭中若隐若现。

正阳门外,往来商贾与江湖客摩肩接踵,茶馆酒肆里说书人拍案讲述着江湖秘辛,引得众人屏息。

城西有一处不大不小的酒楼,酒楼二层有一位年轻的道士凭窗而饮,远处钟鼓楼传来暮鼓声声,任凭西风烈烈却也难掩京师的繁华。

“道爷,您的菜都上齐了,可要用些酒吗?别看咱家的店不大,可店中的‘莲花白’可是远近闻名的。”

一个二十岁上下的店小二忙前忙后,此时正是饭点的时候,出来进去都是来此就餐之人。

“‘莲花白’?听说乃是皇家御用贡酒,更是‘京师三白酒’之一,那就来两斤吧。”

这位年轻的道士正是北上的擎云,今日已经是十月十四,再过两天就是那位“朱九公子”的婚期,擎云还是赶来了。

事实上,擎云昨日就到了京城,在南城随意找了家店房住下,然后就在京城溜达了起来。

可惜,擎云只知道有朱九公子这么个人,却又是女扮男装的,甚至连名姓估计都可能是假的,在偌大的北京城要想将此人找出来,无异于大海捞针啊。

正当擎云一筹莫展的时候,擎云不知不觉溜达到了东安门大街一带,碰巧有一队锦衣卫经过。

这不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吗?

看到这队锦衣卫走来,擎云直接就迎了上去,与其他人远远避开形成了截然对比。

“呔,哪来的道士,如此冲撞锦衣卫的大爷,你小子是活的不耐烦了吗?”

走来的锦衣卫总共有十余人,为首的还是一身百户的装扮,腰间跨着绣春刀,身上的飞鱼服格外耀眼。

这位百户大人不曾开言,他身后跟着的一位锦衣卫就说话了,这一张嘴可就没什么好听的。

“诸位锦衣卫的弟兄们请了——”

对方恶语相向,擎云却没当回事。

这毕竟是锦衣卫啊,又是在京师重地,面对擎云这样一眼就能看出“寒酸”的道士来,没有直接拔刀相向已经算是客套了。

擎云跟锦衣卫打交道也不是一年两年了,知晓这帮人是什么尿性,反而是职位越高者平素说话还可能更客气一些。

“他......我?......”

对方原本想着在自家百户大人面前表现一番,却没想到对面这位小道士既没有退缩也不曾与之针锋相对,反而乐呵呵地行了一礼?

如此一来,倒是让那位锦衣卫有些不知所措了。

“咳咳,不知这位道长如何称呼?拦住本官又有何事?”

到底是锦衣卫的百户,察言观色的能力终究还是有的,他看到对方这位道士仪表堂堂,更是开口直接称呼“锦衣卫弟兄们”,这是寻常人能够做到的吗?

“呵呵,贫道不过一山野之人,初次进京人生地不熟的,有些事情想找人探听一番,还请这位百户大人能够行个方便。”

擎云说着话,身子就往前边凑,右手却从怀中掏出一物递了过去。

“哦?哈哈,好说、好说......这?——”

看到擎云脸上的笑容更浓了,又从怀中掏出一物递了过来,这样的场景何其熟悉,这位百户大人也很是熟练地顺手接过。

身在公门之中,迎来送往的事情是断不了的,尤其在京师这种天子脚下,这位锦衣卫的百户大人同样也不能免俗。

可是,他收过银子、银票或者文玩、玉器,也给别人送过各种各样的礼,却唯独没见过送......令牌的?

“呵呵,这位百户大人切莫客套,不知可否借一步说话?”

擎云递东西时道袍虚掩,而对方这位百户大人也是随手揽入胸前,当着街面收礼又岂能光明正大的。

可是,他还是看清楚了擎云递过来的是什么,令牌上边“锦衣卫”三个大字镌刻的清清楚楚,而令牌背后“指挥佥事陆”的字样同样很显眼。

“可......可以!张成,你带着人到正阳门一带转转,本官今日有事就不过去了。”

原来,之前出口呵斥擎云那位还是一名锦衣卫的总旗,他抻着脖子想看个究竟,却被这位百户得个正着。

“喏——”

官大一级压死人,更何况还是自己的顶头上司?

“咳咳,道长,此处并非讲话之所,您且随本官这相来——”

叫张成的总旗带队走了,这位锦衣卫的百户大人才缓过神来,双手将擎云递过去的令牌又归还回来。

“呵呵,好说,好说——”

擎云有些享受这种感觉,没想到陆炳的这枚令牌居然如此好使?

这还真是擎云有些想多了,别说此时的陆炳已经贵为锦衣卫指挥佥事,就算他还只是千户之职,他的令牌在京城之中同样管用。

京师的锦衣卫不比别处,谁的脑袋大谁的脑袋小,他们心里门清的,而陆炳的大名谁又能没听说过呢?

一般的锦衣卫千户,若与同样级别的陆炳相比......完全没有可比性好吧。

这锦衣卫百户也是一个伶俐人,带着擎云没有回离此不远的锦衣卫衙门,而是向南一转弯来到了一处私宅。

“道长,这里是本官一处歇脚之所,地方是小了点,您莫要嫌弃才是。”

擎云一路跟着他,连句话也没有说,反而让这位百户大人心中七上八下的。

陆炳的大名如雷贯耳,事实上,这位百户大人还真就见过陆炳一面,当然了,那只是远远地望了一眼而已。

他自然清楚眼前这位年轻的道士并不是陆炳,可是,能够手持陆炳私人令牌之人,他同样不敢轻易得罪啊。

“百户大人客气了,文孚兄赠的这枚令牌不过是随手之举,今日贫道也是别无他法,不得已才拿之一用。”

见到陆炳的令牌竟然如此好使,擎云直接来了个“变本加厉”,连“文孚兄”都叫出来了,即便当着陆炳的面也是未有之事啊。

“哪里,哪里,道长但有差遣,本官绝不推辞——”

果然,“文孚兄”这三个字的分量,似乎比陆炳的令牌更加好使,这位百户大人的态度愈发的恭敬了。

“呵呵,其实也没什么大事。文孚兄知晓‘朱九公子’好事将近,特书信一封与贫道,让贫道亲自来京师一趟。”

“百户大人若是知晓文孚兄的底细,想必应该知道贫道所说的‘朱九公子’是谁吧?贫道此次进京其实是来送礼的。”

擎云盯着这位锦衣卫百户的脸,口中说着半真半假的话,同时他又在察言观色,生怕自己说的太过离谱或者错过了什么。

“这个......道长,您所说的‘朱九公子’,可是这些年一直在江湖上......体察民情,半年前刚刚回京的那位?”

擎云有意在“朱九公子”四字上加重了语气,给人一种高深莫测的感觉,直到听这位锦衣卫百户如此说,擎云才松了一口气,他知道自己赌对了。

“不错,正是那位‘朱九公子’。只可惜,‘朱九公子’的身份太过特殊,贫道就算是想送礼好像也找不到地方啊。”

事到现在,擎云对于“朱九公子”的身份依旧只是猜测,并未落到实处,有些话还真就不能说的太死。

“道长,您今天还真就问对人了,看来刘某同您也是有缘啊!按理说,‘朱九公子’是应该住在宫里的,不过......”

“嘿嘿,道长您应该也知道,那位向来与其他贵人不同,身边又兼领着东厂一部,回了京师之后就住在东安门外的‘公主府’。”

当完全明白擎云的意图之后,这位百户大人才彻底踏实下来,语气却更加恭敬,俨然就没把自己当外人,真个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公主府”?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

对方只是在阐述一个事实,听到擎云的耳中却如遭雷击,往日一桩桩、一件件事情,如过电影一般在擎云的脑海中闪过。

原来如此啊!

擎云没有怀疑这位锦衣卫百户所说,也在一瞬间就想通了过去的很多事情,为何她能以女子之身在东厂拥有那般权利,为何陆炳那样的人物,都会对此女那般关爱?

“呵呵,如此贫道要做之事就好办多了。方才听闻百户大人姓刘,不知全名如何称呼?将来见到文孚兄贫道也能有个说法。”

想知道的事情已经了然,擎云总不能直接拍屁股走人,还得想办法稳住这位百户才是,今日他直接拦路相询还真就是无计可施了。

“道长客气了,本官姓刘名铁,进入锦衣卫已经六年,如今忝为百户之职......嘿嘿,若是可以,还望道长能够在陆佥事面前美言两句。”

刘铁看着是一个赳赳武夫,此时却异常的上道。

“原来是刘铁百户当面,贫道也是个实诚人,刘百户的相助之情贫道自然不会相忘,只是......”

“此次文孚兄令贫道以私人身份前来,就是不想惊动太多的人,不知刘百户可明白?”

刘铁眼中泛起的贪婪,擎云太熟悉了,在闽地之时,陆炳手下那些锦衣卫可没少人在他面前有过这样的表情。

“明白,本官明白,今日本官并未见过道长,更不知道长进京所为何事。”

这刘铁还能不明白吗?

或者说,刘铁敢不明白吗?

若说初次见面,擎云和刘铁就能做到如此“开诚布公”,似乎双方都不该如此吧?

可是,有了陆炳的那枚私人令牌,以及陆炳那不同寻常的根底,似乎这一切就顺理成章了。

锦衣卫衙门不同于其他衙门,干的就是虚虚实实的事情,只是他们真正效力之人只有高高在上的那位罢了。

当然了,大的原则不会也不能改变,期间一些细枝末节出现遮遮掩掩的,也就是人之常情之事了。

......

擎云向刘铁告辞之后,又特意围着东城绕了一圈,才返身回到了他在南城落脚的店房。

一夜无话,次日天明,都已经日上三竿了,擎云才起身洗漱。

从闽地到京城,这一路北上的道可不近了,擎云还真就好久不曾睡这般香甜了。

在店房之中随意扒拉了几口饭,然后又绕着西城逛了一圈,好歹来一趟京城,总得走走看看吧。

直到快掌灯的时候,溜达了大半天的擎云才找了间酒楼吃饭。

“小二哥,这京师平常都这般热闹吗?贫道怎么看着整个东城都净水泼街、黄土垫道,莫非有什么喜事不成?”

白天的时候,擎云已经找到了“公主府”所在的位置,一拉溜有三家,不过他一眼就确定了是哪一家。

因为,只有那座公主府前张灯结彩,大红的绸缎拉成的丝条,更有十六盏巨大的红灯笼高悬在东安门外两侧。

从擎云现在吃饭的酒楼向东望去,赫然就能看到那些灯笼,也成为诸多夜游人流连聚集之所。

“哈哈,道爷,听您这一问,您就是刚到京城来吧?后日乃是当今圣上膝下九公主成亲之日,而九公主就住在东安门外的公主府,您说能不热闹吗?”

店小二捧来一小坛“莲花白”,约莫着有三斤的样子,倒是比擎云要去的多一些,却也并不担心擎云会赖账。

“哦,原来如此,看来贫道来的恰逢其时,能够亲眼目睹公主大婚,实乃幸事也。”

擎云有一搭没一搭地同店小二闲聊着,眼睛却看向窗外,琢磨着今晚的事情。

是的,既然已经来到了京师,而后日就是朱九公子的大婚之日......或者说,今后应该叫九公主了。

擎云总该有个说法,或者对自己,或者对那位九公主。

有了陆炳附着的那封信,擎云已经明白了自己内心的想法,他对那位九公主动情了。

这件事情听起来很不可思议,一个是皇家的九公主,一个又是出家的道士,这样的两个人又如何能够走到一起呢?

可惜,这样的事情偏偏就真的发生了。

“幸事?或许吧,皇家的事情,谁又能说的清楚呢。”

擎云眼睛望着窗外,却听到身后店小二的嘀咕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