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6章 到底是因为谁?

将车停好,踏上落霞镇的土地,那股刺鼻的气味瞬间变得浓郁起来,混杂着河水的腥气和垃圾发酵的酸腐。

时间正好是中午,但阳光似乎穿不透这层厚重的灰霾,整个小镇都笼罩在一种压抑的、缺乏生气的昏黄光线里。

这与其说是一个镇,不如说是一个被工业粗暴撕扯过的巨大伤口。

低矮、歪斜的砖房和简陋的、用石棉瓦甚至塑料布搭建的窝棚犬牙交错,毫无规划地挤在一起。

墙壁大多斑驳脱落,露出里面暗红的砖块或灰黄的泥胚,许多窗户用木板或破布堵着。

狭窄的街道泥泞不堪,污水横流,混杂着各种生活垃圾,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气味。几根歪斜的电线杆扯着杂乱的电线,像一张破败的蛛网罩在头顶。

此刻正是午休时间,狭窄的街道上人稍微多了一些。从那些破败的厂房和工棚里,涌出一群群穿着沾满油污和粉尘的深色工装、或廉价迷彩服的男人们。

他们大多面容疲惫,肤色黝黑粗糙,眼神浑浊而麻木,带着一种被生活重压碾磨过的痕迹。

一群人沉默地走向街边简陋的露天食摊,或者直接蹲在墙角。空气中弥漫着劣质烟草和汗液混合的气味。

偶尔也能看到一两个同样穿着破旧、挎着篮子兜售劣质香烟或零食的小贩,在人群中机械地穿行。

几个穿着廉价花哨衣服、脸上带着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浓妆的女子,站在某个昏暗的巷子口。整个镇子几乎没有看到什么老人和孩子。

柳熙然低声惊呼,之前的兴奋和好奇早已被眼前这巨大的视觉和嗅觉冲击所取代,她下意识地往夏禹身边靠了靠,秀气的眉头紧紧蹙起,眼神里充满了不适和震惊,“这..这也太..”

夏禹牵住柳熙然,眉头深锁。这里的破败、无序和压抑感,比他预想中更甚。空气中弥漫的不只是气味,更是一种沉重的、令人窒息的绝望感。

他注意到唐秋锐利的目光扫视着每一个角落,身体姿态保持着一种随时可以应对突发状况的警觉。

相比之下,王燕的神态倒是自然得多。她环顾着肮脏混乱的街道,眉头虽然也皱着,但更多的是对当下处境的不耐烦。

“谢云峰那臭小子呢”?王燕直接问道,声音在嘈杂的街道上依旧清晰,“不是说到了就联系他”?

“嗯,刚发了消息,看他什么时候回吧。”夏禹掏出手机,飞快地编辑了一条信息发送出去。他收起手机,“眼下...先找个地方填饱肚子,休整的同时等等消息。这种地方,保持体力很重要”。

柳熙然立刻点头如捣蒜:“对对对!吃饭!我感觉刚才在船上都快被颠散架了”!

寻找一个“干净”的餐馆几乎成了奢望。几人沿着唯一一条稍显“繁华”的主街走了百来米,目光挑剔地扫过那些苍蝇乱飞、油污满地的露天摊点,最终只能退而求其次,选了一家门脸稍大、看起来稍微“体面”点的炒菜馆。

油腻腻的桌面,发黄的塑料椅,墙壁上沾着经年累月的油烟污渍。但至少,它有屋顶和墙壁,能暂时隔绝外面那令人不适的喧嚣和窥探的目光。

点了几个最普通的家常炒菜,油大盐重,不过几人对吃食都不挑剔。

就在这时,夏禹放在桌上的手机屏幕无声地亮了一下,随即震动起来。他立刻放下筷子,拿起手机。

屏幕上只有一个简洁的回复:【报个地址。】

夏禹将这家炒菜馆的名字和所在的这条街名发了过去。

王燕不再说话,只是用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面。唐秋已经吃完了,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但夏禹知道,他比任何人都警觉。柳熙然也察觉到了气氛的变化,放下了筷子,有些紧张地看向门口。

大约过了二十分钟,一个身影出现在了油腻腻的玻璃门外。

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深灰色夹克,身形明显瘦削了许多,原本合身的衣服此刻显得有些空荡。

皮肤是那种长期暴露在野外和恶劣环境下的黝黑粗糙,脸颊凹陷下去,颧骨显得更加突出。头发有些凌乱,似乎很久没有好好打理过。

是谢云峰。

他的目光在略显昏暗的餐馆内快速扫过,瞬间锁定了夏禹他们这一桌。当他的视线与夏禹对上时,那双原本写满警惕和疲惫的眼睛里,骤然亮起复杂的光芒——是如释重负,是久别重逢的激动,还有深埋其中的沉重。

谢云峰推开门走了进来,径直走向他们的桌子。

夏禹站起身,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目光快速将谢云峰从头到脚扫视了一遍——胳膊在,腿在,没有明显的包扎伤口,虽然瘦得脱相,但似乎没缺零件。

确认了这一点,夏禹紧绷的神经才略微松弛下来,最终化作一句带着沙哑和劫后余生般庆幸的、毫不客气的笑骂:

“操!谢云峰你个狗东西!还他妈知道活着回来?!差点以为你被这鬼地方给嚼碎了喂鱼了”!

谢云峰停在夏禹面前,脸上那层紧绷的、冷硬的表情瞬间裂开了一道缝隙。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疲惫不堪、却终于有了点鲜活气的笑容,毫不示弱地回敬道,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

“滚蛋!夏禹你个少爷秧子!老子命硬得很!倒是你,跑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来,不怕脏了你的鞋?还是江城的水土养人,看着细皮嫩肉的,比老子滋润多了”!

他话虽这么说,眼神却在夏禹脸上仔细逡巡,满意地点点头,至少妹妹..应该会被照顾的很好。

“臭小子”!王燕猛地站起来,眼眶微红,一巴掌重重拍在谢云峰的后背上,力道大得让他一个趔趄,“瘦成这样!你奶奶在家担心得天天掉眼泪”!

那拍打里,包含了太多长辈的疼惜、担忧和失而复得的激动。

谢云峰被拍得咳嗽了两声,却咧着嘴笑了,那笑容里有愧疚,也有暖意:“王奶奶...我没事...”

“不是说话的地方”。一直沉默的唐秋终于开口,他目光扫过周围几张好奇望过来的食客脸孔,最后落在门口,“人多眼杂,找个稳妥的地方”。

很明显那句谢云峰的“少爷秧子”,让周围人开始打量起这桌人了。

夏禹立刻会意,简洁地介绍道:“这位是唐秋,唐叔。之前在部队服役,是可靠的帮手”。他顿了一下,看向身边的柳熙然,“这位是柳熙然。还记得之前你牵头让我认识的江城那位柳教授吗?他女儿”。

谢云峰的目光在柳熙然明媚的脸上停留了一瞬,礼貌地微微颔首,声音依旧沙哑:“唐先生,柳小姐,你们好”。他随即转向夏禹,语速加快,“去我落脚的地方吧,离这儿不远”。

一行人不再耽搁,迅速起身朝门外停着的吉普车走去。

谢云峰走在夏禹身边,目光再次扫过紧挨着夏禹的柳熙然,欲言又止,最终只是低声对夏禹道:“不是...你带人来帮忙我感激,可落霞镇这鬼地方...你带个姑娘来...”

他后半句咽了回去,意思却很明显——太危险了。

夏禹捏了捏柳熙然的手,示意她别在意,随即对谢云峰挑眉,语气透着认真:“别小看人。本来这趟深入虎穴,我的贴身保镖可就是她”。

柳熙然闻言,没好气地白了夏禹一眼,但终究没反驳,只是绷着小脸。

谢云峰有些诧异地又看了一眼柳熙然,显然不太相信,但没再纠结。他下巴朝前方沉默开路的唐秋背影抬了抬:“那...唐先生就是你之后找的强力援手?还有李成他们”?

他感觉得出那个男人身上沉淀的气息,确实与周围人格格不入。

夏禹含糊地应了一声:“嗯...算是吧。柳熙然妹妹——唐清浅的舅舅...关系有点绕”。他巧妙地避开了唐秋真正的雇主身份,轻描淡写地带过,“我哪有那么大能耐请动这些人物?主要还是...顾雪面子大”。

“顾雪”?谢云峰立刻捕捉到这个熟悉的名字,顺着话头问道,“她人呢?没跟你们一起”?

“她在李成那里”。夏禹的声音严肃起来,他停下脚步,侧头直视着谢云峰的眼睛,语气不容置疑,“谢云峰,有件事我必须跟你明确。李成那边的官方资源,我们不可能完全避开不用。有王奶奶在中间看着,李成叔也明白轻重,不会死守那些可能耽误事的条条框框。他的力量,不可或缺”。

谢云峰沉默,脸上掠过挣扎和抗拒,最终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我知道...”

“夭夭呢”?他转而问起最牵挂的人。

“在江城,在我爸妈那里,很安全,我妈把她当亲闺女疼”。夏禹回答得很笃定,随即他话锋一转,目光沉静地锁住谢云峰,“你这一趟,牵动的可不止你自已。所有人,都在看着你,等着你平安回去”。

谢云峰闻言,嘴角扯出一个复杂又带着点自嘲的弧度,发出一声短促的“呵”。

他抬眼看向夏禹,眼神深邃,那里面翻涌的情绪不言而喻——所有人看着我是因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