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7章 兵锋河西九
此前依赖朝廷赏赐的房产与名义上归属他人的产业,始终存在潜在的风险,唯有完全属于自己的私产,才能避免类似的纠纷。
也正因如此,在进驻营州后,当他看到刘子山出售的那处大院时,才会毫不犹豫地买下,既是为了拥有一处安稳的居住之地,更是为了通过自购房产的方式,减少政敌攻击自己的把柄,让自己在朝堂的纷争中多一份保障。
院子买下后,谭威除了自己居住,还做了一个特别的安排,让穆莱与其名为郭绮丽的使女一同住进了这处院子。
郭绮丽的名字颇有来历,“绮丽” 本是一种质地精良、花纹华美的丝绸名称,而穆莱此前曾用过 “古零” 这一名字,也与丝绸有着不解之缘。
“古零” 一词在西域某些方言中,是指东方丝绸作的内衣亵裤,但贵族往往引申为神秘、隐藏等意思,穆莱与郭绮丽二人相伴多时,彼此之间极为熟悉。
谭威让她们住进自己的私宅,一方面是出于对穆莱的信任与关照,让她们能有一个安稳的居住环境,另一方面,也是考虑到日常起居需要有人照料,穆莱与郭绮丽做事细致周到,能为自己打理好院子里的日常事务,让自己能更专心地处理军政要务。
就这样穆莱与郭绮丽带着简单的行李,搬进了营州的这处大院,成为了院子里除谭威之外的常住者。
其实在让穆莱与郭绮丽住进院子前,谭威心中曾有过一个狠厉的念头,秘密杀掉郭绮丽,郭绮丽身为穆莱的使女,知晓不少穆莱的过往,而穆莱对谭威而言是重要的 “秘密武器”。
他担心易容术外泄,郭绮丽的存在会成为隐患,万一她泄露秘密,很可能影响自己的计划。
可这个念头始终没能付诸行动,最直接的原因便是郭绮丽几乎时刻随侍在穆莱身边,无论是日常起居还是外出活动,两人都形影不离,谭威根本找不到单独下手的机会。
更关键的是,穆莱的价值远不止表面所见,谭威需要花费心思收服她的心,让她真正为自己所用,毕竟谭威通过机密处查到了很多更有意思的东西。
穆莱与郭绮丽其实为发小,感情深厚,若是贸然杀掉郭绮丽,必定会引起穆莱的不满与猜忌,甚至可能让穆莱心生怨恨,反而适得其反,破坏自己对穆莱的掌控。
而且来自现代的思维也在影响着谭威,他在现代社会接受过注重人权的教育,虽在战场上杀伐果断,可在战场之外,主动杀人仍让他有不小的心理负担,每次想到要对郭绮丽下杀手,他脑海中都会浮现出郭绮丽平日里鲜活的模样。
她会细心照料穆莱的饮食起居,会在院子里打理花草时轻声哼着西域小调,偶尔还会因一点小事露出羞涩的笑容。
这些画面让他难以将眼前这个活生生的人与 “隐患” 完全划上等号,更难下定决心痛下杀手。
为了说服自己放弃杀人的念头,谭威还不断在心里自我开解:
“郭绮丽知道的事情其实有限,无非是穆莱的易容术罢了。可这易容术在如今的局势下,未必能派上用场,就算她泄露出去,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没必要为了这点不确定的风险,背负一条人命,还破坏与穆莱的关系。”
在理智与情感的反复碰撞后,谭威终于找到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认郭绮丽为干妹,然后将她嫁与亚利部的首领哈利巴。
这样做既保住了郭绮丽的性命,远远送走她,哈利巴定会看紧的,又能借助联姻拉拢哈利巴,进一步强化与亚利部的联盟。
哈利巴的实力略强于同为西域部落首领的帖木尔,深化与哈利巴的关系,能让自己在西域的势力布局更加稳固。
而且相比重复举行歃血为盟的仪式,联姻这种方式更能拉近双方的关系,让联盟更具约束力,也更符合西域各部的相处传统。
除此之外,谭威还有另一层考量,他想借着这次与哈利巴见面的机会,敲打一下这位亚利部首领。
近年来哈利巴势力渐长,虽表面上对谭威恭敬,却也隐隐有了自主行事的倾向。
谭威希望通过联姻的安排,让哈利巴明白谁才是双方联盟中的主导者,提醒他不要有不该有的心思,确保亚利部始终在自己的掌控范围内。
打定主意后,谭威先是让人去召哈利巴来营州,可转念一想,觉得自己亲自出面认亲更为妥当,这样既能体现对郭绮丽的重视,也能在哈利巴面前展现自己的诚意与威严,让联姻的意义更加凸显。
当谭威将 “要把她嫁与亚利人” 的消息告知郭绮丽时,郭绮丽的身体瞬间僵住,可萨人与亚利人素有仇怨,双方在草原上争斗了多年,手上都沾过对方族人的鲜血。
如今要让她嫁给一个亚利人,这是她从未想过的事情,为了不让人看出自己的慌乱,她强装平静,端起桌上的茶杯想掩饰情绪,可手指却控制不住地颤抖,刚碰到茶杯,便听 “哐当” 一声,茶杯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她惊得脸色惨白,原本红润的嘴唇也失去了血色,花容失色的模样再也无法掩饰。
谭威在告知郭绮丽婚事前,早已想好策略,先报坏消息,再通过后续安排弱化她的痛苦,让她逐渐接受现实,待得知郭绮丽因震惊摔碎茶杯、花容失色后,他才放缓语气对郭绮丽说道:
“绮丽,你先冷静些,嫁给哈利巴之事虽已定下,但我另有安排,今日下午,咱们会按照可萨的习俗举行仪式,我认你做干妹。日后你便以我谭威干妹的身份,风风光光地嫁去亚利部。有我这层关系在,哈利巴不敢亏待你,也能护你在亚利部周全,无人敢欺辱你。”
他说这些话时,刻意放缓语速,眼神中带着几分安抚,既想让郭绮丽感受到自己的诚意,也想通过 “干妹身份”“风光出嫁”“护其周全” 这些信息,缓解她对远嫁仇部的恐惧。
在谭威看来,这已是当下能为郭绮丽争取到的最好结果,既解决了隐患,又能让她在新的环境中安稳生活。
穆莱很快便从郭绮丽口中得知了此事,惊得瞬间站起身,快步找到谭威,语气急切地祈求道:
“都督,求您留下绮丽吧!我们二人从小一起长大,情同姐妹,她若是远嫁亚利部,我。。。 我实在放心不下。”
为了留住郭绮丽,她甚至不顾礼法,主动提议:
“不如让绮丽留在府中,随我一同侍奉都督您,您再从其他部族挑选合适的女子嫁与哈利巴,这样既不影响与亚利部的联盟,也能让我与绮丽继续相伴,求您成全!”穆莱说这番话时,眼眶泛红,双手紧紧攥着衣角,满心都是对郭绮丽的担忧,她知道可萨与亚利部的仇怨,也清楚郭绮丽此去必然会受委屈,可她能想到的唯一办法,便是将郭绮丽留在自己身边,哪怕为此改变自己的处境也心甘情愿。
然而谭威早已下定决心,听到穆莱的求情,只能缓缓摇头拒绝:
“穆莱,我知道你与绮丽感情深厚,但此事已无法更改。绮丽知晓你易容术的秘密,这秘密关系重大,绝不能有任何泄露的风险,让她远嫁亚利部,是眼下唯一能确保秘密安全的办法。”
他看着穆莱失落的神情又补充道:
“况且哈利巴在亚利部颇有威望,也算一方英雄,绮丽嫁过去便是首领夫人,能享尽荣华富贵,成为人人敬重的贵妇,这并非坏事。如今哈利巴已在来营州的路上,婚期也已初步定好,事已至此,再无挽回的余地,你就不要再多劝了。”
谭威心里清楚,这番话虽有安抚成分,却也是事实,他必须让穆莱明白,此事没有转圜的可能,避免她继续纠缠。
一旁的郭绮丽听到谭威的话,知道自己远嫁已成定局,再也忍不住,低下头默默垂泪,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滴在衣襟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穆莱见郭绮丽如此伤心,自己也忍不住泪流满面,一时间,房间内只剩下两人的啜泣声,气氛格外尴尬。
谭威看着眼前的场景,心里也有些不忍,却并未再多说什么,只是对穆莱叮嘱道:
“接下来的日子,你多帮绮丽准备些嫁妆,务必让她风风光光地出嫁。同时,你也多劝劝她,让她慢慢接受这件事。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本就是人之常情,她日后总会明白的。”
说完他以 “府中还有要事需外出处理” 为由,起身离开了房间,留下穆莱与郭绮丽两人自行沟通,希望她们能在独处中平复情绪,接受现实。
谭威走出房间时,习惯性地回头望了一眼,以往每次出门,穆莱总会恭敬地送他到门口,轻声叮嘱他注意安全,可这次院子里却静悄悄的,没有半点动静。
他心里泛起一丝无趣,暗叹联姻之事确实让两人心生隔阂,却也没再多想,招手唤来两名亲卫,按原计划开始巡查营州防务。
他首先前往的是位于营州东郊的铁匠营。
此时铁匠营内炉火熊熊,叮叮当当的打铁声不绝于耳,军士们正忙着锻造兵器、修缮铠甲,谭威走到熔炉旁,拿起一把刚打造好的长刀,仔细查看刀身的纹路与锋利度,对铁匠营统领说道:
“兵器质量是战场制胜的关键,务必严格把控每一道工序,绝不能出现残次品。”
统领连忙点头应下,承诺定会加强监督,确保兵器质量。
离开铁匠营后,谭威又前往新成立的艮军军营。
艮军作为加强军,下辖三千人,士兵多是跟随谭威多年的老军士,作战经验丰富,将军徐悠与副将军张小甲更是谭威在静海时的元老部下,堪称他的嫡系心腹,对他忠心耿耿。
看到谭威到来,徐悠与张小甲立刻率领军中将领上前迎接,恭敬地陪同他检查军营设施与士兵训练情况。
操场上老军士们正在进行队列训练,看到谭威的身影,纷纷停下动作,整齐地敬起军礼,眼神中满是敬畏与敬重,这些老军士大多曾跟随谭威出生入死,亲眼见证他从静海崛起,一步步成为西北重镇的都督,对他的敬佩发自内心。
谭威看着眼前整齐的军礼,听着耳边响亮的 “都督好”,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成就感,倍感尊重,之前因穆莱与郭绮丽产生的烦闷也消散了不少。
巡查结束后,谭威在圭圣军的营房内与徐悠、张小甲等人一同用餐。
餐桌上的饭菜简单却实在,都是军营里常见的粗粮与炖肉,谭威吃得格外香甜,还不时与将领们聊起过往在静海的战斗经历,气氛十分融洽。
饭后谭威换上一身普通的软甲,骑上那匹陪伴自己一路而来的辽东马,准备返回住处,他没有让亲卫随行,只想独自享受片刻的宁静。
营州的街道上行人不多,百姓们大多在忙着各自的生计,很少有人认出他,在他们眼中,谭威不过是一名普通的军校,没人会想到这位穿着朴素软甲的军人,竟是手握重兵的北庭都督。
这种久违的平民感觉,让谭威紧绷的神经渐渐放松下来。
他骑着马慢悠悠地走在街道上,看着路边叫卖的小贩、嬉戏玩耍的孩童,感受着营州的烟火气息,仿佛又回到了未发迹时的日子,心中满是惬意。
可当他临近居住的院子时,脑海中突然浮现出穆莱与郭绮丽落泪的模样,心情瞬间沉了下来。
他勒住马缰绳,停在路边,轻声感慨:
“当个‘恶人’真不容易,明明是为了大局,却要让身边人受委屈,还得硬着头皮坚持,没有一副坚强的神经,还真撑不下去。”
思绪渐渐飘远,他想起自己初到静海时的情景,那时局势动荡,危机四伏,可即便如此,他仍不忘安顿好月画与云琴,让她们有一个安稳的住处。
那时的他,心里秉持着一个简单的念头:
“既然无法拯救整个世界,那就先拯救身边的人,护好自己在意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