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1章
整整一天下来,沈隽意收到了一百二十多份证词。
这些证词堆叠起来足有二尺多高,纸页间浸满的泪痕和墨迹,仿佛压着无数冤魂的悲鸣。
晚上,沈隽意在县衙后堂独自阅卷,昏黄的烛光映着他凝重的面容。
每看一份证词,他的眉头就皱得更紧。
这些文字背后,是一个个破碎的家庭,一条条逝去的生命。
“楚元化,你来看看这些。”沈隽意将证词递过去,声音有些嘶哑,“陈德华父子的罪行,比我们想象的还要严重千倍万倍。”
楚元化接过证词,借着烛光仔细阅读。
随着阅读深入,他的脸色从震惊到愤怒,最后变得铁青。
“大人,这些人简直是人间恶鬼!”楚元化放下证词,声音因愤怒而颤抖,“死一万次都不足以偿还他们的血债!”
“根据证词统计,陈德华父子直接或间接害死的人命,至少有上百多条。”沈隽意缓缓说道,每个字都重如千钧,“被他们害得家破人亡的家庭,更是不计其数。”
“大人,何时开庭审理?”楚元化咬牙问道。
“后天。”沈隽意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星月,“我要当众审理此案,让全县百姓都看到,恶人终有恶报,王法不容践踏!”
“那陈志强呢?至今仍无消息。”
“继续搜查,加大悬赏。”沈隽意眼中闪过冷意,“这种恶鬼多活一天,都是对受害者的亵渎。”
第二天一早,沈隽意便增派人手,将搜查范围扩大到方圆二百里,同时在各府县关口张贴陈志强的画像,悬赏金额提高到一千五百两。
消息传出,整个地区都沸腾了。
一千五百两足够普通家庭富足生活几十年,无数人都在留意可疑面孔,希望能抓到这个恶名昭彰的通缉犯。
此时的陈志强正在邻县小镇惶惶度日。
自从听说父亲被抓,他就日夜难眠,白天躲在客栈,晚上才敢出门打探消息,可每个消息都让他更加绝望。
这天傍晚,他在偏僻小酒馆喝闷酒,邻桌的议论声飘进耳朵。
“听说了吗?恶霸陈德华要被公审了!”一个商人兴奋地拍着桌子。
“公审?当真?”老者眼中闪着期盼。
“千真万确!我表弟在三水县衙当差,亲眼见沈大人堆了几案桌的证词,后天就要当众审理,让全县百姓都去看!”
“大快人心!那陈德华作威作福这么多年,终于要遭报应了!”
“何止陈德华,马三爷他们也被抓了,县衙大牢都快装满了!”商人压低声音,“听说证词里光杀人害命的案子就有几十起,强抢民女、勾结山贼的罪证也都齐了!”
陈志强握着酒杯的手猛地一颤,酒水溅在衣襟上。
“还有那个陈志强,现在可是头号通缉犯!”有人接着说,“悬赏金提到一千五百两了,各县捕快都在搜,连山里都有人找!”
“抓到他该千刀万剐!”老者愤怒地拍桌,“我侄女就被他糟蹋后自尽了,这笔账必须算!”
“听说他还卖女童去青楼,简直猪狗不如!”
“这种畜生该凌迟处死!”
陈志强听着这些愤怒的咒骂,冷汗浸透衣衫,全身止不住地颤抖。
他终于明白,自己已成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他不敢多待,生怕被人认出,匆匆丢下酒钱,逃也似的跑回客栈,路上甚至感觉每个人的眼神都充满敌意。
回到房间,他瘫坐在床。
父亲要被公审,自己悬赏金激增,处境愈发危险。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陈志强咬牙暗想,“必须找地方躲起来,或者逃去远方。”
他想起父亲临别叮嘱,让他投靠远方堂弟陈德贵。
安平县做布匹生意的陈德贵,两家虽来往不多,但总归是血亲,或许会收留他。
“对,去找德贵叔!”陈志强下定决心,“血浓于水,他不会见死不救。”
第二天黎明时分,陈志强悄悄收拾好简陋的行李,趁着夜色尚未完全褪去,如惊弓之鸟般离开了小镇。
他不敢走人声鼎沸的大路,专挑偏僻崎岖的山径小道穿行,一路向着安平县仓皇进发。
安平县距离此地足有一百二十里路程,陈志强靠着双脚步行了整整三天才抵达。
这三天里,他白天躲在密林中屏息休息,夜里则摸黑赶路,饿了就啃干硬的烧饼,渴了便喝山涧里的泉水。
几日下来,原本养尊处优的白净脸庞变得污垢满面,发丝纠结如乱草,整个人看起来活像个逃荒的难民,再无半分富家公子的模样。
到了安平县城,陈志强凭着模糊的记忆,在城东找到了陈德贵的宅院。
这是一座颇为气派的府邸,青砖灰瓦错落有致,雕梁画栋尽显精致,门前一对石狮子威风凛凛,门楣上悬挂的“陈府”金字匾额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看得出来,陈德贵在当地确实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陈志强站在朱漆大门前,心中忐忑如擂鼓,犹豫了许久才鼓起勇气上前。
他不知道陈德贵是否已听闻陈家变故,更不确定这位远房叔叔会不会接纳自己这个落难的侄子。
“富贵险中求,拼了!”陈志强深吸一口气,走上前去用力敲响了厚重的木门。
“砰砰砰!”敲门声在静谧的巷子里显得格外响亮,惊飞了檐下的麻雀。
“谁啊?大白天的敲什么门?”一个粗糙的声音从门内传来,显然是门房。
“我是陈德贵叔叔的侄子。”陈志强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但尾音的颤抖还是暴露了内心的紧张。
门房打开一道门缝,从里面探出半个脑袋。
这是个五十多岁的老者,满脸胡须杂乱如草,一双小眼睛滴溜溜地转着,带着审视的目光上下打量着陈志强。
见他衣着破旧、满脸风尘,老者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你是谁?“门房显然不信,狐疑地问道。
“我是陈志强,陈德贵是我父亲的堂弟,也就是我的亲叔叔。”陈志强急忙解释,语气带着恳求,“麻烦您通报一声,就说侄子前来拜访。”
门房一听到“陈志强”这个名字,脸色顿时大变,仿佛听到了什么恐怖的字眼。
他瞪大了眼睛,仔细端详着陈志强的面容,确认无误后,“砰”地一声重重关上了门。
“不好了!老爷!老爷!”门房在院子里惊慌失措地大喊,“那个通缉犯来了!三水县的陈志强找上门了!快来人啊!”
陈志强听到这些话,心中一凉,如坠冰窖。
看来陈德贵不仅知道陈家的事情,而且明显不打算伸出援手。
不一会儿,院子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陈德贵的声音从门内传出,带着刻意维持的镇定:“志强?真的是你?”
“德贵叔,是我,是我啊!”陈志强连忙贴在门上,声音里带着哭腔,“侄子走投无路了,求您发发慈悲救救我!”
陈德贵在门内沉默了片刻,然后才缓缓说道:“志强,你……你怎么敢跑到这里来?”
他的声音里是隔着门板都能感受到的戒备。
“德贵叔,我爹出事了,被京都来的官给抓了。”陈志强带着哭腔哀求道,“他临走前特意嘱咐我来投靠您,求您看在血亲的份上,收留我吧!哪怕让我做牛做马都行!”
“收留你?”陈德贵隔着门板冷笑一声,声音里满是嘲讽,“志强,你知不知道你现在是什么身份?你是朝廷钦点的通缉要犯!我要是收留你,那就是包庇罪犯,会连累我全家抄斩的!”
陈志强听到这话,心中的最后一丝希望也彻底破灭了。
他咬了咬牙,“扑通”一声跪在门前,用力拍打着厚重的木门,声音里带着绝望的哭腔:“叔叔,我们是血亲啊!一笔写不出两个陈字,您总不能见死不救吧?我真的没有地方可去了!”
“血亲?”陈德贵的声音变得更加冷漠,仿佛淬了冰一般,“志强,你别忘了,我早就和你们那一支划清界限了。你们父子在三水县做的那些伤天害理的事,我早有耳闻。像你们这样的恶人,落到今天这个地步,都是咎由自取,活该得到报应!”
“叔叔,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陈志强痛哭流涕,额头在坚硬的门板上磕得砰砰作响,很快就渗出血迹,“求您给我一条活路吧,我发誓以后一定改过自新,再也不做坏事了!”
“重新做人?”陈德贵在门内发出一声嗤笑,充满了鄙夷,“志强,你害死了那么多无辜的人,糟蹋了那么多良家妇女,现在说重新做人?你觉得那些屈死的冤魂会答应吗?”
听到这话,陈志强浑身一震,脸色变得惨白如纸。
他没想到自己的恶行已经传得这么远,连远在安平县的叔叔都知道得如此清楚。
“告诉你,我陈德贵虽然是商人,但也懂得善恶有报!”陈德贵的声音透着深深的鄙夷,“我绝不会收留你这样的恶人,更不会因为你而毁掉我一家人的前程!”
说着,陈德贵转身对门房大声吩咐:“阿三,立刻去县衙报官,就说通缉犯陈志强现在就在我们门前。记住,要快!千万别让他跑了!”
“是,老爷!”门房应了一声,急促的脚步声很快渐行渐远。
陈志强听到这些话,彻底陷入了绝望。
他万万没想到,连血脉相连的亲人都要将他推入火坑。
现在官府很快就会来抓他,他已经插翅难飞了。
“德贵叔,您不能这样对我啊!”陈志强嘶声力竭地喊道,声音因愤怒和绝望而扭曲,“我爹平时对您不薄,逢年过节都有厚礼相送,您怎么能恩将仇报?”
“恩将仇报?”陈德贵在门内愤怒地反驳,“志强,你搞错了一件事。你们陈德华那一支做的恶事,早就败坏了整个陈家的名声!我现在能有今天的地位和名声,就是靠着和你们划清界限!”
“你还想连累我?”他的声音里满含怒火,“我告诉你,就算你今天死在我门前,我也不会同情你半分!因为这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你活该!”
陈志强听着这些冷酷无情的话,心中除了绝望,更多的是滔天的愤怒和怨恨。
他从未想过人心能如此冷漠,血亲之情在利益面前竟然如此不堪一击。
“好!好得很!”陈志强一边哭一边笑,声音里带着濒临疯狂的绝望,“德贵叔,您今天这样对我,总有一天您会后悔的!”
要知道,以往这位叔叔可是腆着脸求着自家的,结果一朝自家出事,对方竟然连面都不肯露,还要报官!
他气得破口大骂,结果突然听到后面传来了脚步声,他侧头一看,就看到一队捕快朝着这边走来,手里还拿着通缉画像。
他瞬间吓得魂飞魄散,再也不敢停留了,拔腿就冲进了旁边的胡同,在纵横交错的小巷里疯狂逃窜。
身后传来捕快的喊叫声:“那个是谁?站住,别跑!”
陈志强哪里敢停,慌不择路地逃进了一个死路巷子里,被捕快逮了个正着。
几人一拥而上,将他给抓住,其中一个捕快拿着画像对着陈志强进行比对。
虽然陈志强现在蓬头垢面、狼狈不堪,与画像上锦衣玉食的模样相差很大,但五官轮廓还是能够清晰对得上号。
“陈志强!没错,就是他!”李壮点了点头,对手下们挥了挥手,“把他绑起来!”
“是!”衙役们立刻一拥而上,用粗麻绳将陈志强牢牢捆住,结结实实地打了几个死结。
陈志强此时已经完全失去了反抗的意志,像个破布娃娃般任由衙役们摆布。
他呆呆地被拖出了死巷里,侧头看着不远处的陈府大门,眼中充满了绝望和怨毒。
“陈德贵,我做鬼也不会放过您的!”陈志强最后歇斯底里地喊了一声,声音嘶哑难听。
陈德贵此时已经打开了门,看着远远被五花大绑的侄子,心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愧疚,但很快就被理智压制住了。
他知道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收留陈志强只会给自己招来灭顶之灾。
“李班头,辛苦您了。”陈德贵隔着门对李壮客气地说道,“这人终于落网,也算是为民除害了。”
“陈老板客气了。”李壮拱手回礼,语气带着赞赏,“您能主动报官,大义灭亲,真是为维护地方安定立了大功。这一千五百两的赏银,我会如实上报,让县令大人尽快给您发放。”
“不用了,不用了。”陈德贵连忙推辞,“我不是为了赏银才报官的,纯粹是为了伸张正义。”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陈德贵心中早已乐开了花。
一千五百两银子可不是小数目,足够他再开一间绸缎铺,甚至能给儿子买个小官做做了。
陈志强被押上了一辆狭小的铁笼囚车,车身斑驳,锈迹斑斑。
他只能蜷缩在狭小的空间里,手脚都戴着沉重的镣铐,每动一下都会发出“哗啦哗啦”的刺耳声响。
囚车开始向三水县进发,一路上都有衙役骑马护送。
消息很快传开,路过的村庄里,百姓们都纷纷跑出来观看这个恶名昭彰的通缉犯,人群越聚越多。
“就是他!就是这个畜生!”人群中有人愤怒地指着囚车大喊。
“我女儿就是被他害死的!”一个中年妇女疯了般冲到囚车前,用力拍打着冰冷的铁栏杆,泪水混合着愤怒喷涌而出,“你这个恶鬼,我恨不得吃你的肉,喝你的血!”
“打死他!打死这个禽兽不如的东西!”
更多愤怒的声音响起,有人开始向囚车投掷石块、烂菜叶和污泥。
陈志强蜷缩在囚车里,看着周围一张张愤怒的面孔,听着一声声咬牙切齿的咒骂,心中的恐惧达到了极点。
他现在才真正明白,自己犯下的罪行是多么令人发指,激起了多少人的血海深仇。
“停手!都停手!”李壮大声喝道,维持着秩序,“不许私自伤害囚犯!他要接受律法的审判,自有王法处置!”
在衙役们的呵斥和阻拦下,人群才渐渐散去,但那些愤怒的眼神和恶毒的咒骂,却像烙印般深深地刻在陈志强的心中。
囚车继续前行,一路上类似的场景不断上演。
每经过一个村庄或集镇,都会有愤怒的百姓聚集过来,向他投掷杂物,控诉他的恶行。
陈志强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竟然会成为如此千夫所指、万人唾弃的对象。
路上,押送的衙役们也在不断议论着陈志强的罪行,声音不大却句句清晰地传入他耳中。
“听说这个家伙强抢了几十个良家妇女,玩腻了就卖到青楼。”一个年轻的衙役义愤填膺地说道,语气中满是鄙夷。
“不止呢,还听说他和他爹一起害死了上百条人命,强占的良田都够种千亩庄稼了。”另一个衙役附和道,神色厌恶道,“这样的恶人,就是凌迟处死都不为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