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0章
陈德华说着,三角眼深处闪过一丝精明的算计,他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鄙府虽然简陋,但好歹比这客栈宽敞些,大人在那里也能舒心几分。”
他的声音刻意压得低沉,带着几分谄媚谦逊的讨好。
这种语调对于平日里在县里说一不二的陈德华来说,简直是天大的委屈,但他硬是咬着牙忍了下来,脸上的笑容堆得比春日桃花还要灿烂,眼底却藏着一丝不耐。
沈隽意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神色淡漠如秋日寒潭,不起半分波澜:“不必了。”
两个字,简单到极致,却像一盆冰水兜头泼在陈德华脸上。
陈德华心头一紧,笑容却愈发殷勤:“大人公务繁忙,陈某理解,理解得很。既然大人不便移步,那就让在下在此略表心意吧。”
他说着,眼神朝身后的管家阿福飞快瞥了一眼。
阿福立刻心领神会,从怀中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锦盒,双手捧着递上前。
锦盒通体由上等紫檀木打造,木质细腻,散发着淡淡的檀香,盒身雕刻着繁复的祥云纹饰,盒扣是纯金打造,金光闪闪,上面镶嵌着九颗大小不一的珍珠,排列成北斗七星的图案,中间两颗鸽卵大的明珠更是光华璀璨,如日月般耀眼。
光是这个精致的盒子,就足以让寻常百姓几辈子衣食无忧。
“这是在下的一点小心意,还望大人笑纳。”陈德华接过锦盒,动作虔诚地托着盒子,腰身弯得恰到好处,送到了沈隽意跟前。
沈隽意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声音依旧平淡无波:“本官不收礼,好意心领了。”
四个字,如同四把冰锥,直刺陈德华的心脏。
他托着锦盒的手微微一颤,却很快稳住,脸上的笑容愈发谄媚:“大人先看看再说,这物件实在特殊。”
说着,他小心翼翼地将锦盒打开。
“咔嚓”一声轻响,盒盖缓缓掀起,一道翠绿的光芒瞬间从盒中射出,如同暗夜流星划破长空,将整个客栈大堂都照亮了几分。
那是一支翠绿欲滴的玉簪,通体碧绿如春水初融,质地温润如羊脂白玉,仿佛蕴含着生命般在烛光下轻轻颤动。
玉簪的簪身修长如美人纤指,表面光滑如镜,没有一丝瑕疵。簪头雕刻着一只展翅欲飞的凤凰,羽毛层层叠叠,每一根翎羽都清晰可见,仿佛下一刻就要振翅高飞。
最令人惊叹的是凤凰的双眼,那是两颗血红的红宝石,如同两滴凝固的鲜血,在烛光下闪烁着诡异而妖异的光芒。
客栈里躲在柜台后的掌柜和店小二偷偷瞥见这玉簪,都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他们这辈子见过最贵重的东西,不过是县太爷腰间那块普通玉佩,此刻在这支玉簪面前,简直是萤火虫与日月争辉,黯淡无光。
“这是狄戎进贡的血玉所雕刻的凤簪。”陈德华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抑制不住的得意和炫耀,更多的却是小心翼翼的讨好,“据说曾是宫中御用之物,后来不知怎的流落到民间,被在下机缘巧合得到。”
他说着,眼中闪过一丝精明的光芒:“这等宝物,在下一直不敢轻易示人,生怕招来祸端。今日见到大人,实在是投缘。听闻大人已然娶妻,这簪子放在在下这里也是明珠蒙尘,不如送给大人。”
“传说这血玉有辟邪的功效,佩戴者能够逢凶化吉,遇难呈祥。”
沈隽意依然神色平静,甚至连睫毛都未曾颤动一下:“本官说了,不收礼。”
陈德华见他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而且毫不留情面,脸色不禁微微一沉。
他握着锦盒的指节泛白,却还是强撑着笑意,笑道:“大人真是清廉之官。在下佩服,如您这般的好官,如今当真是凤毛麟角了。”
说着,他将锦盒递给身后的阿福,整理了一下衣襟,深深吸了一口气,才说回正题,“既然大人不收礼,那在下就不勉强了。但,在下有一事相求,还望大人网开一面。”
沈隽意望着他,挑了挑眉,没有出声。
“犬子年少无知,自小被在下宠坏了,顽劣得很。”陈德华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刻意的自责和痛心,“若是他有什么得罪大人的地方,在下愿意替他受过,任凭大人责罚。”
他说着,膝盖渐渐弯曲,身体慢慢前倾,额头上已经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对于陈德华这样在县里呼风唤雨的人物来说,向人下跪简直是奇耻大辱,但为了救儿子,他只能豁出去了。
“不必如此。”沈隽意抬手制止了他,声音依旧平静无波,“本官问你,你可知你儿子犯了什么事?”
陈德华听到这话,如蒙大赦般直起身来,“这个……想必是那对祖孙的事吧?”
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沈隽意的表情,试图从中读出些什么。
见沈隽意面无表情,他继续说道:“犬子确实有些鲁莽,但他也是一片孝心,想为在下分忧。那王大牛确实欠了在下的银子,犬子不过是去讨债而已,没想到闹成这样。”
“年轻人嘛,做事难免冲动了些。”陈德华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无奈的叹息,“在下回去后,定当严加管教,打断他的腿也在所不惜,绝不让他再犯类似的错误。”“讨债?”沈隽意的声音依旧平静,但其中隐含的寒意却让陈德华脊背发凉,“用抢的方式讨债?”
“正是……哦不,是方式欠妥。”陈德华连忙改口,从怀中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小心翼翼地递向沈隽意,“大人您看,这就是借据,上面的字迹和手印都清清楚楚,做不得假的。”
沈隽意接过借据,仔细看了看。这借据确实写着五百两银子,度也不一致,显然是伪造的。
“这借据,有问题。”沈隽意淡淡说道。
“怎么会有问题?”陈德华装作惊讶的样子,瞪大了眼睛,“大人,这可是王大牛亲手按的印,千真万确啊!或许是时间久了,纸张有些磨损,绝非伪造。”
沈隽意将借据还给他,没有再多说什么。
陈德华见沈隽意不再追究借据的问题,心中稍稍安定,继续说道:“至于其他的事情,想必是有人在大人面前说了在下的坏话,故意挑拨离间。”
他的语调变得更加诚恳,几乎要挤出眼泪来:“大人,您也知道,这乡下地方,三人成虎,众口铄金。在下虽然有些家产,但也招人嫉妒。有些人见不得在下过得好,就编造各种谣言来中伤在下,实在是冤枉啊!”
“这些传言,大人万万不可当真啊。”陈德华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委屈,眼眶微微泛红,“在下在这三水县生活了几十年,虽然不敢说是什么大善人,但也绝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恶人。邻里有困难,在下也时常接济的。”
沈隽意静静地听着,神色未变。
陈德华见沈隽意不说话,心中更加忐忑,却还是硬着头皮继续说道:“大人明鉴,在下平日里最重视的就是名声。”
“做生意讲究诚信为本,做人讲究口碑为先。如果在下真的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还能在这三水县立足这么多年吗?百姓早就把我陈家拆了。”
“再说了,在下也是有家有室的人,上有八旬老母,下有嗷嗷待哺的儿女。”陈德华的声音里带着几分真情实感,眼角甚至挤出了几滴泪水,“在下做任何事,都要考虑到家族的名誉和后人的前程,怎么可能做出那些有损德行的事情呢?”
他说着,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双手合十举过头顶:“大人,在下敢在佛祖面前发誓,如果在下真的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就让在下不得好死,死后坠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楚元化听到这里,忍不住冷哼一声:“发誓?你们这种人的誓言,连放屁都不如,谁会信?”
陈德华听到楚元化的话,脸上的笑容微微僵硬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怨毒,却很快又恢复。
他没有反驳楚元化,只是继续对沈隽意说道:“大人,您是京都来的大官,见多识广,明察秋毫,自然不会轻易被人蒙蔽。”
“但是在下还是想说一句掏心窝子的话。”陈德华的语调变得更加恳切,几乎是苦口婆心,“这地方上的事情,往往盘根错节,不是外人看到的那样简单。有些事情,看起来是一回事,实际上又是另一回事,其中的弯弯绕绕多着呢。”
沈隽意依旧没有回应,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眼神深邃如古井。
陈德华见沈隽意不说话,心中更加紧张,手心已经被汗水浸湿,但还是硬着头皮继续说道:“大人,实不相瞒,在下有位兄长在京都任职,也算有些薄面。”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得意和自豪,腰杆也挺直了几分:“想必大人也知道,同朝为官不容易,大家都是为了朝廷效力,互相扶持是应该的。”
“哦?”沈隽意终于开口了,语气里听不出喜怒,“哪个部门?”
“户部。”陈德华眼中瞬间闪过一丝兴奋的光芒,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声音都拔高了几分,“舍兄陈宏达,现任户部郎中。大人或许听说过?”
他说着,身体微微前倾,眼中满是期待的光芒。
在陈德华看来,陈宏达这个名字就是一张金光闪闪的王牌,足以让任何人忌惮三分。
“听说过。”沈隽意的回答依旧简洁,听不出任何情绪。
陈德华听到这话,心中大喜过望,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几乎要溢出来:“既然大人知道舍兄,那就好说了!都是自家人,好说话!”
他搓了搓手,语气谄媚:“舍兄常说,同朝为官,都是为了朝廷效力,当以和为贵,以和为贵啊。冤家宜解不宜结嘛。”
“今日这事,说起来也是个误会。”陈德华的声音里带着几分讨好,甚至带上了几分恳求,“犬子年少轻狂,不懂事,冲撞了大人,在下在这里代他给您赔个不是。”
“不如就此罢休,在下愿意拿出一笔银子,作为赔礼。”他试探着说道,“大人看一千两如何?不,两千两,两千两银子!只要大人肯放人,多少银子都好说!”
沈隽意听到这话,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光,嘴角勾起一抹讥诮:“你觉得,区区一个户部郎中,就能让本官网开一面?”
陈德华的笑容瞬间僵住,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仿佛被人当众扇了一巴掌,但还是强忍着没有发作,只是眼角的肌肉在微微抽搐。
“大人误会了,误会了!”陈德华连忙摆手,额头上已经渗出了豆大的汗珠,“在下不是这个意思,绝对不是!在下只是想说,大家都是朝廷的人,何必伤了和气呢?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舍兄在户部任职多年,朝中也有不少朋友,人脉还算广。”他的语调变得更加小心,几乎是低声下气。
“如果大人愿意给个面子,放犬子一马,舍兄定当铭记在心,日后大人若有需要,定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你在威胁我?”沈隽意冷冷一笑,声音依旧平静无波。
“不敢,不敢!”陈德华摆了摆手,“在下可不是在威胁大人,只是想说,大家都是朝廷命官,抬头不见低头见,何必搞得这么僵呢?伤了和气对谁都没好处啊。”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压下心头的慌乱,手指紧紧攥着袖口:“大人,在下知道您是出了名的清官,不收私礼,不徇私情,这在三水县早就传开了,百姓们都赞不绝口。但是大人您也知道,这世上的事情,往往不是非黑即白的,很多时候都要讲究个变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