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陪沈秋月逛太原城

钱伯钧的军靴刚踏上首义门青砖,两列晋绥军哨兵立刻挺直腰板。

钱伯钧摆手示意不必敬礼,藏青呢子大衣下摆扫过城墙根新砌的麻袋工事,里头填满太原兵工厂刚浇铸的三角铁。

沈秋月白大褂外罩着灰棉袄,医药箱带子勒在羊皮手套上,脚步却突然停在城门洞阴影里。

钱伯钧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自己本来在驻地里偷懒,莫名其妙的就被沈秋月拉到了太原城。

好像是她说缺个保镖,还是什么来着?

“钱团长带人巡防?”晋绥军连长操着五台口音凑过来,刺刀鞘上的晋造十七式标识在晨光里泛蓝。

他目光扫过沈秋月医药箱上的红十字,突然压低声音:“东缉虎营的广誉远药铺还能抓方子,掌柜昨儿刚藏了两箱云南白药...”

钱伯钧无语,这个连长虽然不认识,但绝壁是个人才,说话怪好听的。

他就没听说过,有谁带着一个女医生巡防的!

兄弟你太原防守战后,只要不死,钱某人必将你收入门下,给张富贵搭伴,组成卧龙凤雏两人组。

沈秋月的手指在医药箱搭扣上轻敲三下,这是她从忻口伤员那学来的暗号。

钱伯钧会意,掏出两枚太原兵工厂银元塞过去:“劳烦弟兄们晌午换岗时捎个路。”

银元边缘的“民国二十四年”字样映着城门铁钉,暗处还沾着忻口战役的火药渣。

炸油糕的香气混着硝烟味漫过四岔路口,德和庆饭店的鎏金招牌下支着三口行军锅。

戴回回白帽的掌柜正往锅里撒茴香,看见穿将校呢的钱伯钧过来,铜勺敲着锅沿喊:“牺盟会的同志刚送来五十斤驴肉!”

穿灰布棉袍的教书先生挤在布告栏前,浆糊未干的《阵中日报》上印着“郝梦龄将军追悼会明日举行”。

戴瓜皮帽的账房先生突然拽住钱伯钧大衣:“长官给评评理!这恒义诚绸缎庄非要拿杭绸换我的晋造手榴弹箱...”

沈秋月的手套按在褪色的“益源庆”醋坊门板上,透过裂缝看见二十多个醋缸全改成制造火药的容器。

穿阴丹士林旗袍的女学生抱着《救亡曲谱》跑过,马尾辫上系的白布条写着“誓死守太原”。

乾和祥茶庄的紫檀柜台裂了三道缝,戴圆框眼镜的掌柜正把普洱茶饼码进木藤箱子,准备送去劳军。

“普洱压惊,茯砖止血。”他推了推滑落的眼镜,突然朝后院喊:“三丫头!把地窖里的十年老茶头刨出来!”

钱伯钧的指尖抚过茶饼上“同庆号”印记,沈秋月却盯着墙角的虎骨酒坛。

那上面贴着“捐赠六十一军伤员“的红纸。

穿长衫的评书艺人蹲在门口,三弦琴盒里塞满麻雷子,嘴里哼着新编的《夜袭阳明堡》。

打铁声震得屋檐冰溜子簌簌掉落,蓄山羊胡的老铁匠把晋造六五步枪改成长柄砍刀。

“城门一闭,这就是守巷战的家什!”他抹了把汗,指着墙边二十多把带“晋”字的鬼头刀:“卫戍司令部的订单,刀把都缠防滑绷带...”

穿羊皮坎肩的小学徒突然拽钱伯钧看秘密---后院熔了半截日军钢盔正在浇铸地雷壳。

沈秋月医药箱里的手术剪映着炉火,老铁匠往她手心塞了枚三棱刺:“姑娘留着防身,比你们西医的柳叶刀好使!”

戴狐皮帽的蒙古商人铺开俄制望远镜,旁边摆着阎锡山签发的《战时物资管理条例》。

穿皮袄的猎户举着狼皮喊价:“换二十发七九尖头弹!”

戴东北貂帽的流亡学生蹲在地上,用《申报》包着的手枪零件正组装马牌撸子。

钱伯钧的大衣忽然被扯住。

卖麻糖的老汉憨笑着,指着他腰下的日式九四手枪皮套,想要为他的小孙子讨一把防身的武器。

钱伯钧眼圈一红,这一路的见闻,让他看到了一个个鲜活生动的生命个体,一个个在乱世中求生的卑微百姓,一个个在国破家亡时选择奋起反抗的平民英雄。

让这些人上战场,就是自己这样的军人的最大失职!

可是,自己能做的真的太少,太少!

他解下腰间的手枪,又从一边的武装袋里取出两盒子弹,交到老汉手中。

沈秋月弯腰挑姜糖时,医药箱侧袋滑出半管盘尼西林,立刻被穿长袍的药贩盯上:“小姐用磺胺换不换?正宗德国拜耳货...”

钱伯钧在忻口期间陆陆续续拿出了不少的盘尼西林,也渐渐在整个阵地上流转开来,毕竟军中谁没有生死相依的兄弟?

只是没想到,连市面上的小贩,都认得盘尼西林这样的神药。

钱伯钧心中暗自思忖,可能自己还是小看盘尼西林的效用了,除了本身药用外,似乎他应该能发挥更大的作用!

晋造装甲车碾过青石板路,车顶机枪手正给哈奇开斯机枪缠防冻布。

穿童子军制服的学生往沙袋里装煤渣,戴皮帽的警察局长挥着藤鞭骂:“龟儿子们把消防水龙接上煤油!”

沈秋月的羊皮靴突然陷进雪泥。

工兵连正在开挖反坦克壕,挖出的明代城砖摞成射击掩体。

钱伯钧扶她时瞥见砖缝里的洪武年号,恰与医药箱上的红十字形成刺眼对比。

铜钟裂缝里塞着防空的棉絮,和尚们把《金刚经》撕成条裹防毒面具。

戴眼镜的方丈捧出地宫藏的止血三七,忽然拉住沈秋月:“女施主记得兑山西老陈醋,外敷能防伤口溃烂...”

钱伯钧的指尖擦过韦驮像前的弹痕,供桌上的太原兵工厂怀表正指向十一点。

沈秋月突然往功德箱投了把银元,叮当声里混着她低语:“给郝军长供盏长明灯吧...”

城墙马面的阴影里,晋绥军机枪手正在校准射界标尺。

钱伯钧的大衣铺在垛口,沈秋月靠着他数汾河对岸的日军炊烟:“比忻口会战前多了好几处。”

城墙下传来打夯歌,牺盟会的宣传队把《大刀进行曲》改成了太原方言。

戴眼镜的测绘员突然跑过,怀里的《城防工事图》掉出半张。

钱伯钧瞥见上面用红笔圈着“大南门瓮城交叉火力点”。

沈秋月掏出自制敷料包住他冻裂的手:“比忻口撤退时少道口子。”

夕阳把两人影子投在“誓与太原共存亡”的标语上,远处炊事班正把日军罐头倒进羊肉汤锅,香气混着首义门方向试射的晋造山炮声,惊起满城寒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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