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六章:一万次的春和景明

那人半信半疑地将手机递给温悦,“他说找你。”

温悦屏息,犹豫片刻还是将手机接了过来。

“喂”

几乎是一瞬间,暴烈的怒吼声从手机那边传来:

“温悦!现在马上去跟空姐说你身体不适,必须要下飞机!”

沉雷般的声音在某一封闭空间内不断回响,能听得出来,此时他虽然暴躁到了极点,极点的极点,但是仍旧保持着必需的理智去谋划要怎样处理这一突发状况。

飞机在滑行跑道上平稳前行,窗外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雨丝刮过机窗,有一种凌厉决然之感。

温悦隔着空气和斑驳的机窗,伸手去接那雨丝,思绪飘远的同时淡淡开口:“我现在身体很好。”

“温悦!”沈知寒怒极了,“就算你恨我,不肯原谅我,你也要为你的孩子着想吧!”

温悦沉默了。

沈知寒抓准时机继续威胁道:“你走了,我立马断缴医疗费和住院费,让他们在医院自生自灭!你可以试试。”最后几个字,他是咬着牙说的,语气中透着绝情和狠厉。

“沈知寒……”

那边,沈知寒低头看手表,“现在距离起飞还有三分钟,你现在叫空姐过来,其他的赔偿你不用管,我的团队会接手。”

温悦看向前方站立在舱门正在示范逃生知识的空姐,指尖忍不住地颤抖。说不犹豫、不害怕是假的。然而她又深知,有些时候,不能给自己留退路。

飞机一旦滑入跑道,单凭沈知寒打几个电话,找几个人脉,已经不能阻止航班起飞。

如果这次回去,下次……呵,估计就永远没有下次了。

“沈知寒,今后好好照顾自己。”

温悦平静地说完这句话后,果断地挂断了电话。

她把手机递给邻座的大哥,强撑着情绪和身体抱歉道,“给您添麻烦了。”

大哥起初愣了一下,面对个人信息泄露起初还挺生气的,但看到温悦那张血色全无的病容,他勉强摇摇头,“没事,经常碰上这样的事。”

温悦头向后仰,握紧拳头狠狠砸眉心。

头痛欲裂之时,右边的女孩又将手机递了过来。

是一个留学生,语气很温柔,“再跟他说最后一句话吧,别让最后的告别是带有遗憾的。”

女孩看向温悦时,眼中思绪万千,似乎正在一幕幕闪过自己曾经那带有遗憾的告别。

临近的空姐注意到这边的异状,面带微笑走了过来,刚要开口说话,女留学生便在嘴前比了个嘘的手势,并歪头小声道:“一分钟,告个别马上关机。”

空姐保持恭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弓腰点头,站在一旁等候。

温悦接过电话,以为还是怒吼,或是威胁,或是恳求。

但没想到,沈知寒很平静,平静得好似换了一个人,或者换了一副灵魂。

“所以,真的结束了对吗?”

温悦情绪一下子涌上来,那湿湿咸咸的泪水把她整个人都淹没了。明明刚才他那样暴躁,那样无礼,她都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但现在,他出乎意料地平静下来,接受了现实,她反倒迎来了猛烈的情绪反扑。

为什么会这样,是谁把他们逼到这个地步的?是老天爷吗?还是他们自己?

她不怕死,但她怕即便死了也无法挽救这一段感情,他们之间,只会错上加错……

一瞬间,脑海中千思万绪,她萌生了一种很消极的想法,不如回去,一辈子纠缠折磨,不死不休。

但在那种情绪还未完全吞噬她时,她逼着自己开口,艰难地说出了那个字:

“嗯。”

那边沉默了几秒,松了口气:

“好,结束了。”

说完,挂断了电话。

温悦拿开手机,不可置信地看着手机屏幕上21秒的记录。

他们之间的三年,原来只用21秒就可以清算。

温悦想恨,想爱,想挽留,想拒绝,最后的最后,她还是想死。

但阚慧丽说了,她这种程度的产后抑郁,只要远离刺激源,即便是有轻生念头也会控制在意识区间。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从此之后,过的大概就是这样的日子了吧。

眼泪不受控制地迸出来,周围的人都屏息听着,各有各的猜想,各有各的回忆,同时,也各有各的感悟。

他们年纪更小的时候便经历了这些,能坐国际航班的,哪个身上不背负着点伤春悲秋的离别往事。

当时的他们也和这位全然沉浸在悲痛中的女孩一样,以为这个世界就要完蛋了,明天完全都是灰暗的,甚至觉得,生命就该在此刻结束,最好发生个坠机、劫机之类的事故,反正要飞15个小时呢,发生什么应该都有可能。

总之,他们觉得日子一定是过不下去了。

可是事实告诉他们:不然。

日子照样一天天过下去,而且只要你不碰黄赌毒,日子还会越来越好。

这真是一个让人不愿承认的事实,甚至是一件很糟糕的事。怎么会越过越好呢,离开了那个人的生活简直就像是剥夺了阳光和氧气,应该时时刻刻承受痛苦才对。怎么会越过越好呢,这简直违背了人类的自我感动心理和主观唯心主义。

然而,正如花会开,叶会落,伟大的人会死去,卑劣的人会诞生,事实就是如此。

三年后,从苏黎世机场飞往霖市众泰机场的飞机上,温悦打开手提包,拿出两方纸巾递给邻座的小姑娘。

小姑娘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接过纸巾,不顾形象地径直盖在脸上。

温悦又很是贴心地将贴在女孩脸上的头发拨出来,柔声细语安慰道:“趁着还能感受到悲伤,全身心地感受它吧。”

女孩抬头,梨花带雨的眸子意味不明地看向温悦,鼻音极为浓重地问:“什么意思?”

安慰人不大都是说些“都会过去的”“加油呀,你最棒”“时间会冲淡一切”之类的话么?

温悦刮刮她鼻尖,很认真地解释:“因为明天你就会发现,即使再难过,你也无法像现在这样放声大哭。一周后你就会发现,如果不是刻意记着,你很难再陷入这样的哀伤情绪。一个月后你就会发现,你竟然开始期待新生活。”

生活的希望之处在于此,残酷之处也在于此。

“那一年后呢?”女孩追问。

“一年后如果我还忘不了他呢?”

温悦拄在扶手上支起下巴,认真思考了一会儿,回答:“一年后如果还忘不了他,那该审视一下自己,是不是生活太单调了,书读得太少了。”

“两年后呢?”

“两年后……那应该找朋友打听打听他的近况,看看自己还会不会心动,还会不会觉得这是此生难圆的遗憾。”

“三年后呢?”

“那就回到故事最初开始的地方。”

“回到那干嘛?”

“再活一遍。”

再给自己一个机会,再交一次答卷,再攀一次雪山,再回到人生的主战场……再问问老天爷,这次我够不够格和命运一较高低?

我们的生命,是一万次的春和景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