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6章 痛苦
周围的同行们先是愕然，随即爆发出一阵压抑不住的低笑声。
闪光灯比刚才更加密集地亮起，捕捉着这戏剧性的一幕。
提问者窘迫的脸，以及林锋那张写满了“你算什么东西”的桀骜表情。
王勇教练也想骂两句的，但是被林锋一个眼神安抚下去了。
林锋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撑在桌面上，目光锁定了另一位刚才问题同样尖锐的记者：“还有你，刚才问我心态是否已经崩了，对吧？”
那名记者下意识地挺直了背，手中的录音笔握得更紧了。
“我告诉你，”林锋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我今年二十岁。”
这个数字从他口中说出，带着一种野蛮的生命力。
“二十岁，懂吗？”他环视了一圈台下的记者们，目光所及之处，那些原本充满审视和挑剔的眼神纷纷避让开来，“在座的各位，比我年纪大的一抓一大把。你们二十岁的时候在干什么？写实习报告？还是在给别人端茶倒水？”
他顿了顿，像是在给他们时间回味这份难堪。
“或者，我换个说法。”林锋的身体重新靠回椅背，姿态变得慵懒，但那份压迫感却不减反增，“我手上有三个世界赛冠军奖杯。卫冕三连冠，这个成绩，足够我吹一辈子了。”
他的目光再次落回到最初那个男记者身上，眼神平静得可怕。
“你呢？”
短短两个字，像两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了所有质疑者的脸上。
你呢？
你有什么资格，来评判我？
整个发布厅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
没有人再敢提问，空气中只剩下相机快门“咔嚓咔嚓”的声音，显得格外刺耳。
ys.A基地的训练室里，巨大的投影屏幕上，正实时直播着这场堪称灾难的赛后发布会。
钱宇看得眉飞色舞，一拍大腿：“我操！帅！太他妈帅了！太拽了！！”
江嘉明嘴角也噙着一丝笑意：“精准打击，逻辑清晰，还懂得用自己的优势地位制造舆论反差，很厉害。”
“林神这嘴.....比他的枪还狠啊。”周毅咂了咂嘴，“杀人诛心，字字见血。”
“我感觉那些记者快被他骂哭了。”穆雪松小声说。
只有谢无争，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话，他的视线一直锁定在屏幕上那个少年身上。
看着他如何用最尖锐的言辞构筑起一道防线，将所有的恶意都反弹回去；看着他明明内心也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却依然要装出满不在乎的样子，用攻击性来掩饰自己的脆弱。
谢无争的心，有些疼。
他知道，林锋不是真的不在乎。
没有人能对铺天盖地的指责和谩骂无动于衷。
他只是习惯了用这种方式保护自己，保护身后的队友。
就像一头幼狮，即使遍体鳞伤，也要亮出自己最锋利的爪牙，告诉所有觊觎者，自己并非可以随意欺凌的猎物。
当林锋说出“我今年二十岁”的时候，谢无争的身体僵了一下。
二十岁.....
二十岁。
是啊，他怎么忘了，林锋今年，已经二十岁了。
这个认知，打开了谢无争被重生后的琐碎日常所包裹的记忆，他愣愣地看着屏幕上那个少年。
那张脸，介于青涩与成熟之间，轮廓分明，眼神锐利，下颌线绷得紧紧的，带着少年人特有的，不肯向世界低头的倔强。
是二十岁的脸。
不再是十八岁时初出茅庐的惊艳，也不是十九岁卫冕时的意气风发，而是开始真正背负起一个时代，一个王朝的重量，开始被无数双眼睛审视，期待，甚至嫉妒的年纪。
谢无争忽然发现，自己竟然完全不记得林锋生日是哪一天。
这个念头让他感到一阵莫名的荒谬和心慌。
他明明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林锋的人，却遗忘了如此重要的一个细节。
但他很快就找到了原因。
因为他自己，那个曾经也叫“林锋”的灵魂，从家里离开后，出去打各种比赛，青训开始....就从来没有正经过过一次生日。
在他的记忆里，生日这个词，只是身份证上的一个日期，一个符号，没有任何实际意义。
十八岁生日那天，他在干什么？
谢无争努力地回想。
哦，想起来了。
那天是他们鏖战五局，最终以3:2的比分艰难取胜。
比赛结束时已经是深夜，他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基地，倒头就睡，连庆功宴都没去。
没有人记得那天是他的生日，包括他自己。
十九岁生日呢？
更巧了，那天是他第二次捧起世界赛冠军奖杯的前一天。
整个队伍都在进行最后的高强度封闭训练，气氛紧张得能拧出水来。
每个人脑子里除了战术和地图，再也容不下任何东西。
生日？
那是什么？能帮他们多赢一个回合吗？
对于前世的林锋而言，生命就是由一场场比赛，一次次训练，一局局rank组成的。
他的时间被分割成以赛季为单位的区块，人生的坐标，也只用冠军和失利来标注。
他不需要生日这种东西来提醒自己又老了一岁，因为每一次失利，每一次被版本淘汰，每一次被新人超越，都比任何蜡烛和蛋糕更能让他感受到时间的残酷。
他已经太久没有像一个普通人一样，去期待一个属于自己的节日，去接受一份饱含心意的祝福了。
久到，当他以谢无争的身份重生后，也下意识地忽略了这件事。
他只记得要守护这个少年，却忘了....这个少年应该有属于自己的鲜花和掌声，有朋友的陪伴和爱人的拥抱，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一个人坐在冰冷的发布会台上，用最伤人的话，去抵挡来自整个世界的恶意。
谢无争的心，疼得更厉害了。
他看着屏幕上那个还在强撑的少年，忽然想起了一件被他遗忘在记忆深处的事情。
二十岁这一年....
对于前世的林锋来说，二十岁这一年，是冲击“大满贯”的一年。
在《endlessfire》的职业赛事体系里，一年之内，连续拿下春季赛冠军，洲际赛冠军，夏季赛冠军和世界赛冠军，就被称之为“年度大满贯”。
这是所有职业选手梦寐以求的至高荣誉，其难度，超过了卫冕世界冠军。
因为它不仅要求选手拥有绝对的统治力，还要求整个队伍能在长达一年的时间里，始终保持巅峰状态，适应每一个版本的更迭，克服所有的伤病和意外。
历史上，完成这一壮举的队伍，只有ys。
那年的ys，是当时最有希望达成这个成就的队伍。
他们拥有正值巅峰的林锋，拥有配合默契的队友，拥有最顶尖的后勤团队，他们势如破竹，最终轻松夺冠。
是的，自己在二十岁那年，确实拿到了属于他的大满贯。
谢无争的思绪飘回了那个遥远的，被金色雨染成辉煌的赛场。
春季赛决赛，他们对阵的是老牌强队。赛点局。
ys作为进攻方，所有人都以为林锋会选择常规的A点强攻，但他在倒计时最后一秒，突然在队内语音里说：“换B。”
一个简单的指令，没有任何解释。
但他的队友，没有一个人提出疑问。
李东立刻将预留给A点的烟雾弹和闪光弹，精准地投向了通往B点的所有关键路口。
小新毫不犹豫地放弃了中路对狙的优势位置，转而去B点长廊架枪，为林锋的突破清理侧翼。
就连平时最喜欢自己找机会的阿昊，也放弃了绕后的想法，紧紧跟在林锋身后，准备随时补枪和交换人头。
那是一种信任。
林锋就是ys的大脑，是他们的信仰，他的每一个指令，都会被毫无保留地执行。
结果，他们赌对了。
对方的防守重心果然全部放在了A点，B点只有一个队员留守。
林锋像一把烧红的尖刀，瞬间切开了对方脆弱的防线。
“ys！他们拿下了春季赛的冠军！”解说员嘶吼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回响。
谢无争记得，林锋修长的手指在键盘上敲击时，指关节会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像上好的白瓷。
夏季赛，版本大改，狙击手英雄全面加强，所有人都认为ys这种以突击手为核心的打法会受到巨大冲击。
但他们错了。
王勇教练和分析师团队熬了好几个通宵，研究出了全新的“四保一”战术，将团队所有的资源都倾斜给了林锋，让他成为战场上唯一的主宰。
而林锋，也没有辜负所有人的期望。
他用一个夏天的时间，将自己的打法磨砺得更加锋利，更加致命。
决赛对阵宿敌，林锋用一场个人秀，告诉了所有人，什么叫做“版本之子”。
世界赛，他们更是以全胜的战绩，一路碾压，最终在决赛的舞台上，再次捧起了那座象征着最高荣誉的冠军奖杯。
当金色的雨从场馆上方飘落，队友们将他高高抛向空中的时候，他看到了台下挥舞的旗帜，听到了山呼海啸般的欢呼。
那一刻，他感觉自己就是世界第一。
那是属于团队的荣耀，是所有人共同努力的结果。
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他的身后，永远站着四个愿意为他挡下所有子弹的兄弟。
可是，现在呢？
谢无争的目光从虚无的回忆中抽离，重新落回到训练室的屏幕上。
发布会已经结束，画面切换到了赛后分析的节目。
几个评论员正在唾沫横飞地剖析着ys的溃败。
“.....我们可以看到，ys现在的团队协作几乎为零。”
“是的，新人选手完全跟不上林锋的节奏，甚至可以说，他们在拖累林锋。”
“这不是个人能力的问题，这是整个队伍的化学反应出了问题。他们不像一个团队。”
谢无争看着屏幕上回放的比赛录像。
韩游的犹豫，卫星的冒进，陈浩的失误.....
每一个画面，都与他记忆中那个配合默契的ys形成了无比讽刺的对比。
曾经的队友或许天赋不如这些新人，但他们懂得什么叫牺牲，什么叫信任。
李东会为了保住他的性命，毫不犹豫地用自己的身体去挡子弹。
小新会无条件地相信他的每一个报点，即使那里看起来空无一人。
他们是林锋的盾，是他的后盾。
而现在的这些队友呢？
他们是需要林锋分出心神去安抚，去教导的孩子。
前世的林锋，只需要做一把最锋利的矛，刺穿敌人的心脏。
而现在的林锋，不仅要做矛，还要做盾，要做指挥，要做心理导师，甚至要做保姆。
他一个人，活成了一支队伍。
20岁的林锋。
变成了自己前世的样子。
谢无争的心，突然静不下来了。
一股名为愧疚的情绪将他淹没。
带着这样一支队伍，别说大满贯了，就连在季后赛打出好成绩，都成了一种奢望。
谢无争忽然觉得自己，好像有点太自私了。
他的存在就是蝴蝶效应，他把林锋从一个火坑里，推向了另一个更深的深渊。
更让他感到自责的是，他自己在做什么？
他组建了ys.A，从零开始，带着一群充满朝气，并且绝对信任他的队员，享受着团队成长的快乐。
在这里，他是绝对的核心，是所有人的主心骨。
他的每一个决策都会被不折不扣地执行，他的每一次指挥都能得到最及时的响应。
周毅的冲锋，雪松的策应，温章的辅助，spe的狙击。
所有人都围绕着他，形成一个紧密的整体。
他们赢下了比赛，氛围轻松，未来可期。
这和林锋在ys所处的那个分崩离析，人心涣散的环境，形成了多么讽刺的对比。
他是不是，把最艰难，最痛苦的部分，全都留给了那个只有二十岁的少年，而自己，则心安理得地另起炉灶，享受着成功的喜悦？
他曾对林锋说：“我们在顶峰相见。”
这句话，现在听起来，是多么的轻飘飘，多么的不负责任。
这个约定，听起来很美好，很热血。
但实际上，它把ys能否重新站起来的重担，全部压在了林锋一个人的肩膀上。
他谢无争可以输，ys.A可以输，因为他们是新队伍，有的是时间去成长，去试错。
输了，外界会说“虽败犹荣”，“未来可期”。
但林锋不行，ys不行。
因为他们是卫冕冠军，是所有人眼中的标杆。
他们输了，就是王朝的崩塌，是神话的破灭。
所有的压力，所有的指责，所有的谩骂，都只会涌向林锋一个人。
谢无争感觉自己就像一个站在岸边的看客，看着自己的爱人在泥潭里苦苦挣扎，而自己能做的，只是在岸上声嘶力竭地喊着“加油”。
这有什么用？
他把所有的压力，都留给了林锋一个人。
这份认知，让谢无争感到一阵痛苦，他以为自己在守护，却原来，他才是施加压力最重的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