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9章 远山黛
不到半盏茶功夫，阿晋踉跄着冲进庙门：“王爷！各宫掌事太监都在，唯独襄贵人宫里的吴禄没了踪迹！”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道，“宫里都传他是掉进太液池淹死了，说是……沈答应事发第二天的事。”
“何时淹死的？”果郡王猛地抬眼，雨水模糊了他的视线，却掩不住眸底的寒光。
“正是沈答应被禁足那日！”阿晋咽了口唾沫，“原本内务府要详查，可襄贵人怀有龙裔，内务府便草草了事，这事就……就压下去了。”
果郡王猛地起身，斗篷带起的风卷得蒿草簌簌作响。沈眉庄事发次日？吴禄“淹死”？
“找个薄棺，把尸骨收敛起来！”他厉声吩咐，目光扫过白骨腕骨上那道不自然的扭曲裂痕，“回府后立刻命人验看，务必查清死因！”
“回府。”他翻身上马，斗篷在雨幕中猎猎作响，“记住，此事除了你我，不得让第三人知晓。”
马蹄声踏碎雨夜的寂静，载着一具无名白骨与满肚疑云，朝着紫禁城的方向疾驰而去。
而此刻的清凉殿，年世兰正望着窗外的雨帘，脑海里的漂亮忽然喵呜一声：“这沈眉庄要熬出头了。”
碧桐书院内，雍正因沈眉庄假孕之事迁怒甄嬛，已逾七日未曾踏足此地。
甄嬛望着锦盒中三支青黛色的螺子黛，指尖轻轻抚过那细腻的纹理。
“小主为何不留下一支自己用呢？”菊青捧着妆奁，眼中满是不舍，“这可是皇上特意吩咐给您的恩赏啊。”
甄嬛轻叹一声，将锦盒郑重合上：“若是不送，怕是真的一点转圜余地都没了。”她将整盒螺黛推到一旁，“芳若姑姑教我宫规时最是尽心，又是御前的人多交往总没坏处。”
菊青欲言又止，终是将话咽了回去。
暮色渐沉时，芳若捧着茶盏走进养心殿。雍正正批阅奏折，抬头间忽见烛光下那对描画精致的远山眉，执朱笔的手微微一顿。
“你这眉毛...是远山黛”雍正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恍惚。
芳若垂首应道：“回皇上，奴婢早年伺候纯元皇后时，曾学过这般画法。”
“苏培盛。”雍正手中的朱笔在奏折上晕开一点殷红。“去碧桐书院。”
小夏子气喘吁吁地跑到碧桐书院时，甄嬛正对着铜镜换上一袭浅粉色宫装。那颜色鲜嫩得像初绽的桃花，衬得她本就莹白的肌肤几乎要透光。
菊青在一旁替她簪上一支珍珠流苏，忍不住低声劝道：“小主，待会儿皇上若问起……”
“我省得。”甄嬛打断她，“前几日是我糊涂，再提眉姐姐，便是把皇上越推越远了。”
雍正踏入内室时，只见甄嬛跪在榻边奉茶。烛光下她低垂的睫毛在脸上投下浅浅阴影，那恭顺的模样与往日判若两人。
雍正斜倚在榻上，茶盖轻叩杯沿的声音在静夜里格外清脆。一个时辰过去，甄嬛只是安静地添茶打扇，只字不提沈眉庄。
殿内一时只有茶盏轻叩的声响，雍正终于按捺不住：“费这么大周折召朕来，倒成了哑巴？”
甄嬛抬眸时，眼波像浸了春水般漾开笑意：“皇上日理万机，臣妾若再拿后宫琐事烦扰，便是不懂事了。”
她微微低头，指尖绞着裙角的流苏，声音细若蚊蚋，“只是……只是好些日子未见皇上，臣妾……思君心切罢了。”
最后四字出口时，她的脸颊已红透如霞。雍正看着她这副欲语还休的模样，心头那点因沈眉庄而起的不快顿时散了大半——哪个帝王不喜欢嫔妃流露真切情意？
他伸手将人揽入怀中，殿内烛火渐次熄灭，只余下纱帐内一夜未歇的私语。
次日清晨，长春仙馆的琉璃瓦映着初升的日光。宜修端坐在主位上，环视着阶下各宫嫔妃，声音带着惯常的温和。
“原定上月回銮，但皇上体恤阿哥公主年幼，特意宽限了一月。”宜修目光扫过下首嫔妃，在甄嬛身上略作停留，“后日启程，诸位妹妹可要仔细打点。”
甄嬛垂首应是，指甲悄悄掐入掌心。她想起闲月阁中形销骨立的沈眉庄，不知皇上是否会准许罪妃随驾回宫。抬头时正对上宜修意味深长的目光，连忙又低下头去。
甄嬛刚从长春仙馆出来，便听见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菀姐姐——”
声音带着几分刻意压低的急切。甄嬛足下微顿，广袖下的手指不自觉收紧了帕子。自那日孙常在拒绝她后，二人已多日不曾交谈。
此刻见她追来，甄嬛面上依旧扬起得体的笑意：“孙妹妹，可是有什么事？”
孙常在跑到近前，先喘了两口气，才凑到甄嬛身侧，声音压得更低：“姐姐昨日……昨日见了皇上，可曾问起眉姐姐……她能不能跟着一起回宫？”
这话像一枚石子投入静湖，甄嬛脸上的笑意瞬间凝了凝。
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玉佩，半晌才缓缓开口：“妹妹怎会想起问这个？如今是否回宫，合该是皇后娘娘定夺的事，皇上日理万机，岂能拿这些后宫琐事去烦扰？”
孙常在忽然轻轻“嗤”了一声，带着几分执拗的试探：“姐姐根本没提眉姐姐，对不对？”
这话问得直接，倒让甄嬛一怔。
良久，甄嬛才轻轻点了点头，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昨日皇上才消了气，我若再提眉姐姐……只怕是连皇上那点情分都要磨尽了。妹妹，我也是……无可奈何。”
廊外的日头渐渐烈了，将两人的影子拉得细长。孙常在盯着地上交叠的影子，忽然福了一礼，声音平静得有些异常：“既然如此，便不打扰姐姐了。妹妹先行告退。”
“小主！”菊青气得脸颊发红，“这孙常在好大的架子！竟敢这般...”
“菊青！”甄嬛轻声喝止，目光却仍追着那道远去的身影轻叹道：“在这深宫里，还能为旁人这般心切的，又能有几个？她……也是个有情有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