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8章 李家寨的反击(一)

李家寨的反击(一)

就在这时,一直蹲在火堆旁沉默的徐天亮猛地抬起头,金陵腔调带着一股子压抑不住的躁动和不甘:

“营长!老这么缩在壳里挨揍,不是个事儿啊!

小鬼子想来就来,想打就打,咱们弟兄的血……流不起啊!”

他站起身,雨水顺着他的下巴往下滴,

“我在渝城军校那会儿,教官可没少灌游击战的汤!

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

十六字真言!

咱们不能光跟着鬼子的鼓点跳舞!

得让他们也尝尝睡不安生的滋味!”

李定国锐利的目光瞬间钉在徐天亮脸上。

他没有立刻说话,手指无意识地捻着腰间武装带上一个被子弹擦出的凹痕。

榕树下再次陷入短暂的寂静,只有雨声和篝火的噼啪声。

“徐排长说得对。”

李定国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凝重,带着一种深思熟虑后的决断,

“不能跟着鬼子的节奏走。

我们人少,消耗不起。

师部的支援……孙副军长那里也难。

这鬼天气,这烂路,大规模调动,少说也得等雨季过去,路能修了才行。

一个月……甚至更久。

我们等不起。”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古之月、郑三炮、孙二狗,最后回到徐天亮身上:

“你的建议,很好!

晚上……是咱们的机会!”

他眼中闪过一丝狼性的光芒,

“古连长!郑排长!孙排长!”

“到!”

三人齐声应道。

“从你们侦察连,还有一营、重机枪连!

所有能动的兵里,给老子挑!

挑最精悍、最机灵、最熟悉夜战和丛林的老兵油子!

不要多,每个方向,给老子凑一个精干的班出来!”

李定国的声音带着一种压抑的兴奋,

“徐天亮!你点子多!

把你在军校学的那些‘上眼药’的招数,都给他们抖搂抖搂!

今晚上,咱们给鬼子送份‘大礼’!

让他们知道知道,这野人山的夜,是谁家的地盘!”

“得令!”

徐天亮眼睛瞬间亮了,金陵腔调带着一股狠劲,

“营长您瞧好吧!

保证让狗日的鬼子,一宿都别想合眼!

阿是滴?”

“好!”

李定国重重一点头,

“抓紧准备!天黑就动手!

记住,咬一口就走!

别恋战!咱们的命,金贵!

要留着,慢慢跟鬼子算总账!”

命令一下,榕树下压抑的气氛瞬间被一种紧张而充满危险气息的亢奋所取代。

悲愤被引向了一个更具体、更直接的发泄口——复仇的尖刀,将在夜色中出鞘!

下午的雨,时断时续,淅淅沥沥,像是老天爷流不干的眼泪。

阵地上弥漫的硝烟味和血腥气被雨水冲淡了些,却依旧顽固地萦绕在鼻端,混合着烂泥的土腥和植物腐败的沤臭。

郑三炮蹲在西线一处相对完好的掩体后面,脸上的泪痕干了,留下泥污的印记。

他手里拿着一块磨刀石,“霍霍”地打磨着一把从鬼子尸体上捡来的三零式刺刀。

刺刀冰冷的锋刃在磨石上刮擦,发出单调而瘆人的声响。

他面前,站着七个兵。都是他从三排和一营西线残兵里挑出来的,个个眼神凶狠,身上带着伤,但精神头十足。

一个老兵正仔细检查着几颗缴获的日式手雷(九七式),小心地拧开保险盖。

“都给老子听好喽,”

郑三炮头也不抬,河南腔调低沉而凶狠,

“今晚上,咱们就是钻进鬼子被窝里的蝎子!

不图咬死他,就图蜇得他哭爹喊娘,睡不踏实!

徐排长那套‘上眼药’的活儿,都记心里头!

动静要小!下手要黑!

打完就跑!

谁他娘的敢恋战,老子第一个毙了他!

听明白没?”

“明白!排长!”

七个兵低吼回应,声音带着嗜血的兴奋。

东线阵地,孙二狗正带着他挑出来的一个班,在泥泞的战壕里练习无声移动。

他手里拿着一根小树枝,压低声音,河南腔调带着少有的耐心:

“脚……脚尖先落地……慢慢踩实……身子放低……跟狸猫似的……耳朵支棱起来……听!

听风!听雨!听鬼子放屁打呼噜!”

他示范着,动作轻巧得几乎不发出一点声音。

赵大虎和赵二虎两兄弟也在队伍里,学着孙二狗的样子,笨拙却认真地练习着潜行。

旁边,一个老兵正用缴获的鬼子绑腿布,仔细包裹着汤姆逊冲锋枪的弹鼓,减少碰撞声。

徐天亮则猫在东线阵地后方靠近丛林边缘的一个弹坑里。

他面前摊开一张用防水油布包着的、简陋的手绘地图(可能是白天观察的鬼子活动区域)。

刘爱民和小周蹲在旁边。徐天亮手里拿着半截铅笔头,金陵腔调又急又快,唾沫星子横飞:

“……看这儿!

鬼子西边这个补给点,白天老子瞅见了,堆了不少箱子!

晚上肯定有哨兵!

爱民,你枪法好,带个兄弟,摸到侧翼这个制高点!

不用打人!专打他们的汽油桶!

或者弹药箱!

听响就撤!

动静越大越好!”

“要得!”

刘爱民用力点头,川音带着兴奋。

“小周!你手脚麻利,带两个人,从这边林子摸过去!

看到鬼子巡逻队,别硬刚!用这个!”

徐天亮从怀里掏出几个用油纸包着的、黑乎乎的东西——那是用缴获的鬼子炸药和铁钉、碎铁片自制的“诡雷”!

“……埋在鬼子巡逻队必经的小路上!

绊线!给我拉得隐蔽点!

炸不死也要吓死狗日的!”

“放心!徐排长!

埋‘铁西瓜’(诡雷),老子是行家!”

小周拍着胸脯,川音自信满满。

“其他人,跟着我!”

徐天亮用铅笔在地图上狠狠戳了一个点,眼神凶狠,

“咱们去掏鬼子的‘鸡窝’(可能是指前哨营地)!

不用杀人!摸进去,放把火!

烧他们的帐篷!

烧他们的粮食!

动静闹得越大越好!

记住!放火就跑!别回头!”

古之月没有参与具体的挑选和布置。

他靠在一处相对干燥的榕树气根旁,用一块沾了枪油的破布,极其缓慢、极其细致地擦拭着手中那支普通的春田步枪。

冰冷的枪管、木质的枪托、黄铜的枪机……每一个部件都被他擦拭得油光锃亮,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幽冷的光泽。

雨水落在他身上,他浑然不觉。他的动作专注而平静,仿佛在进行某种神圣的仪式。

只有偶尔抬起眼,投向雨幕深处鬼子方向时,那双沉静的眼眸深处,才会闪过一丝令人心悸的、冰冷刺骨的杀意。

三个方向,三把淬毒的尖刀,正在这冰冷的雨幕下悄然磨砺。

老兵们的低声交谈、武器的轻微碰撞、磨刀的霍霍声、布置诡雷的窸窣声……混合着淅沥的雨声,构成了一曲无声却充满致命杀机的战前序曲。

而鬼子因为早上惨重的伤亡,下午竟然没有再次进攻。

空气中,悲伤和血腥的气息尚未散尽,又被一种新的、更加危险和躁动的因子所充斥。

夜幕,正悄然合拢。野人山的雨林,即将迎来一个充满陷阱、火光和复仇咆哮的漫长黑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