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1章 夜影交锋

夜影交锋

蓝姆迦的铁皮屋顶在炎炎烈日的暴晒下,

仿佛被点燃一般,

散发出令人难以忍受的灼热。

而在新兵连营房内,

那股子汗酸和劣质烟草混合而成的味道,

更是让人感到一阵窒息。

徐天亮悠闲地翘着二郎腿,

斜倚在门框上,

嘴里叼着一根竹制牙签,

用他那带着嘲讽意味的金陵话说道:

“我说牛中尉啊,

你们军统的人不在40师享受山珍海味,

怎么跑到我们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来了?

难不成又是来整自己人的吧?”

说罢,他还朝地上狠狠地啐了一口唾沫,

接着继续抱怨道:

“听说驻印军里隔三岔五就抓人,

你们这些人不专心打鬼子,

净折腾自己的弟兄,

这算哪门子事儿啊?”

然而,面对徐天亮的冷嘲热讽,

牛新河却始终一言不发,

只是默默地继续往弹匣里压着子弹。

他那河南话虽然生硬,

但却透露出一种坚定和不屈。

徐天亮见状,似乎有些无趣,

于是他从门框边站起身来,

慢悠悠地走到床边,

然后翘起二郎腿,

舒舒服服地靠在竹床上。

他手中的芭蕉扇不停地拍打着,

发出“啪啪”的声响,

而那金陵话也像被拉长了一般,

拖着长长的腔调说道:

“牛中尉啊,我听说你们军统在重庆的办公楼,

那可是比校长的都要气派得多呢!

怎么如今却跑到这个像蒸笼一样的地方来,

跟我们抢着被蚊子咬呢?

老子在哪儿打鬼子,你有意见?”

赵大虎蹲在墙角,

嘴里嚼着馒头,

腮帮子鼓鼓囊囊的,

一边嚼还一边嘟囔着:

“能没啥意见?

你们这些当官的,动动嘴皮子,

俺们就得跑断腿。

上回在衡阳,军统那帮龟孙儿说有共党联络员,

害得咱搜了三天三夜,

结果连根毛都没找着!”

他的声音带着浓重的东北口音,

在营房里显得格外响亮,

引起了一阵哄笑。

许保国听到赵大虎的话,

忍不住操着上海话插进来:

“侬懂啥!情报这玩意儿,

宁可错杀一千,

也不能放过一个!”

他的话音未落,

就被徐天亮毫不客气地打断:

“得了吧!照你这说法,

咱驻印军里怕是连蚂蚁都是共党了!”

徐天亮突然坐直身子,

装出一副严肃的模样,

指着牛新河说:

“牛中尉,你给俺老实交代,

是不是听说这儿有华侨捐款,

想捞点油水?”

营房里顿时爆发出一阵更大的哄笑,

有人甚至笑得前仰后合。

牛新河手里的子弹“咔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他猛地抬起头,

镜片后的眼神像冰锥一样,

直直地盯着徐天亮,冷冷地说:

“徐天亮,你再胡咧咧,

老子把你舌头割下来喂野狗!”

然而,徐天亮却丝毫不惧,

反而更加来劲了,

他凑到牛新河跟前,

挑衅地说:

“哟呵,牛中尉,你还挺横啊!

不过要说打鬼子,

俺们连可没怂过!

倒是你们,神神秘秘的,

该不会是听说这边有共党要抓?”

他故意拖长语调,

“要不怎么不早不晚,

偏偏新兵刚来就到?”

牛新河嘴角泛起一抹冷笑,

“咔嗒”一声合上枪膛,

仿佛在向徐天亮示威一般。

他的声音中透露出一丝嘲讽:

“徐排长这么能说会道,

怎么不去渝城说评书呢?”

说完,牛新河缓缓站起身来,

他的军靴重重地踩在地上,

碾碎了那些散落在地上的碎石。

每一步都显得那么沉稳而有力,

仿佛在向徐天亮传递着一种无形的压力。

“真要有本事,就盼着别碰上日本特务,

到时候哭都找不着调!”

牛新河的话语如同一把利剑,

直刺徐天亮的心脏。

徐天亮闻言,脸色微微一变,

他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些什么来反驳。

然而,就在这时,

一阵熟悉的皮鞋声突然从廊下传来。

那声音不急不缓,

却透着一股让人无法忽视的狠劲,

就像鞋底与碎石子摩擦时发出的“沙沙”声一样,

让人不寒而栗。

徐天亮的心里猛地一紧,

他立刻意识到情况有些不妙。

他来不及多想,赶忙跳下竹床,

想要迎接来人。

然而,当他看清楚来人的面容时,

心中的不安瞬间被放大了数倍——

来人正是他们的连长古之月。

古之月面沉似水,

他的苏北话里带着明显的冷意:

“徐天亮,皮痒了?”

徐天亮见状,连忙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

陪着笑脸说道:

“连长,我这不是跟牛中尉交流感情嘛。”

他一边说着,一边偷瞄了一眼古之月腰间的驳壳枪,

只见那驳壳枪的枪套竟然有些歪斜,

显然是古之月在匆忙赶来时没有来得及整理好。

徐天亮心里“咯噔”一下,

他知道连长这是真的动了气,

于是他的声音不自觉地又低了八度:

“连长,您别生气,我知道错啦……”

这话犹如一颗手榴弹被扔进了营房一般,

瞬间引发了轩然大波。

赵二虎手中的茶缸像是受到了惊吓,

“当啷”一声掉落在地,

滚烫的茶水四溅开来,

溅落在他的脚背上,

然而他却浑然不觉,

仿佛完全没有感受到那灼热的疼痛。

与此同时,徐天亮嘴里的牙签,

也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惊得失去了支撑,

“啪嗒”一声掉落在地,

发出的声音都明显变了调。

他瞪大了眼睛,满脸难以置信的表情,

声音略微有些颤抖地问道:

“啥?就是那个在渝城搞刺杀,

害得咱们三天没合眼的山田次郎?”

他的目光紧紧锁定在说话者身上,

仿佛要透过对方的眼睛看到事情的真相。

然而,当他看到对方脸上那肯定的神情时,

他的笑容瞬间僵在了脸上,

喉咙里像是被塞进了一团棉花,

让他几乎发不出声音来。

过了好一会儿,

他才艰难地从干涩的喉咙里挤出一句话:

“连长,您说的是……

那个在渝城炸咱们张教育长的山田?”

话音未落,他的脑海中突然闪现出,

三年前那个暴雨倾盆的夜晚。

那一夜,山田次郎带领着特高科的成员,

乔装打扮成送菜师傅的模样,

悄悄地潜入了他们的营地。

当时,徐天亮正在营房外巡逻,

突然间,他感觉到一股寒意从背后袭来,

转身一看,只见一把闪着寒光的刺刀,

正朝着他的后腰刺来。

幸亏他反应迅速,侧身一闪,

才勉强躲过了这致命的一击。

然而,那惊心动魄的一幕,

却深深地烙印在了他的记忆深处,

每当夜深人静时,都会在他的噩梦中不断重现。

此刻,回忆起那惊险的一幕,

徐天亮的后背猛地泛起了一层冷汗,

那股寒意顺着脊梁骨往上窜,

连竹席的凉意都无法压制住。

他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红一阵白一阵的,

额头上也冒出了一层细汗。

而与徐天亮的惊慌失措形成鲜明对比的,

是牛新河的异常平静。

只见他不紧不慢地将弹匣拍进枪膛,

动作娴熟而自然,

仿佛对这一切早有预料。

然后,他抬起头,

目光与徐天亮相对,嘴角微微上扬,

露出了一抹淡淡的笑容,

缓缓说道:

“古连长消息挺灵通啊。

咱跟这孙子算是老交情了,

自打陈仓练兵那会儿,

他扮成咱炊事班的,

想往水井里投毒。

要不是老子闻着酱油味不对...”

他忽然笑了,那笑容里带着股子狠辣,

“后来在长沙,

他装成唱曲的瞎子,

琴弦里藏着刀片。”

徐天亮瞪大眼睛,

脖子像被人用力捏住一样,

直直地往前伸着,

满脸怒气地冲着牛新河吼道:

“咋没听你说过?

合着好事都让你占了?”

他的声音在空气中回荡,

带着明显的不满和愤怒。

牛新河斜眼看了他一下,

嘴角微微上扬,

露出一丝不屑的笑容。

他不紧不慢地说道:

“跟你说不着。

对付这种阴沟里的耗子,

得用阴招。你们扛枪的懂啥?”

这句话像一把利剑,

直插徐天亮的心窝。

徐天亮顿时火冒三丈,

他的脸涨得通红,

像是被人狠狠扇了一巴掌。

他猛地撸起袖子,

露出粗壮的手臂,

气势汹汹地就要往前冲。

他梗着脖子,

毫不示弱地反驳道:

“少吹牛!

哪次对付山田次郎我没跟着?

上次在湘北,

要不是我带人堵住他后路,

他早跑了!

这次说啥我也得去!”

他一边说着,

一边用力拍着自己的胸脯,

发出“砰砰”的响声,

仿佛在向牛新河示威。

他的金陵话里透着一股狠劲,

让人不禁为之一震。

“我倒要看看,

他山田次郎的脑袋比花岗岩还硬?”

徐天亮的声音越发高亢,

充满了挑衅的意味。

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牛新河,

好像要把对方看穿似的。

牛新河的脸色也变得有些难看,

但他并没有退缩,

反而冷笑一声:

“你去就去呗,到时候可别拖后腿。”

两人之间的气氛越来越紧张,

眼看着就要打起来。

就在这时,古之月突然猛地一拍桌子,

“砰”的一声,

震得茶缸里的水都晃了出来。

“都给我消停点!”

古之月的声音低沉而威严,

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口吻。

他的目光扫过徐天亮和牛新河,

两人都不约而同地安静了下来。

他转向牛新河,语气缓和了些,

“牛中尉,

你跟山田打过几次照面,

说说他的底细。”

牛新河掏出包骆驼牌香烟,

点着一根慢悠悠地抽起来,

烟雾里混着枪油味:

“山田次郎,南方派遣军特高科中佐,

中国通。

会七省方言,

能唱川剧,

连茶馆里的茶博士派头都学得十足。”

他吐了口烟,

烟头在暮色中明明灭灭,

“这次归南方派遣军管,

目标是驻印军的军备部署和反攻时间。

听说他带了支十人小队,

全是顶尖特务,

擅长易容和爆破。”

他顿了顿,空气中弥漫着香烟刺鼻的味道,

“他们的伪装术出神入化,

扮成华侨、商贩,

甚至国军士兵都有可能。”

古之月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驳壳枪柄,

脑海中浮现出山田次郎那张总是挂着温和笑容的脸。

那笑容下藏着的,

是比豺狼还狠辣的心肠。

他还记得在渝城军校时,

山田扮成卖糖糕的老汉,

用掺了迷药的糕点放倒了哨兵,

若不是许保国眼尖,

整个训练营都得报销。

古之月皱着眉头,

脑海中浮现出山田次郎那张总是挂着假笑的脸。

那家伙精通中文,

能说一口地道的四川话,

上次在渝城,

要不是许保国偶然发现他喝茶时用的是日式礼节,

后果不堪设想。

“传令下去,”

古之月站起身,

“全连今晚开始轮班巡逻。

重点排查基地周边的华侨商贩,

注意口音不对、手有茧子的人。”

他看向牛新河,

“牛中尉,你和许少尉负责审讯可疑人员。

但有一条——”

他的眼神骤然变冷,

“不准动私刑。

这儿是驻印军基地,

不是重庆的渣滓洞。”

牛新河似笑非笑地弹了弹烟灰:

“古连长放心。

咱要的是活口,

不是尸体。”

牛新河收起枪,点头接着道:

“不过丑话说在前头,这次行动听我的。”

他环顾四周,目光扫过众人,

“记住,日本特务不是普通鬼子,

稍有不慎,整个基地都得遭殃。”

夜幕降临,蓝姆迦基地笼罩在一片煤油灯的昏黄里。

古之月带着徐天亮在东围墙巡逻,

远处的丛林传来夜枭的怪叫,

惊起几只夜鸟。

徐天亮忽然压低声音:

“连长,你说牛新河这人靠谱不?

上次在衡阳,他说的情报就不准。”

古之月没说话,盯着远处晃动的黑影。

那些黑影大多是来卖水果的华侨,

操着广东话或闽南话,

推着装满芒果的木车。

他忽然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味噌汤味道,

眉头猛地皱起——

那是日式腌菜的味道,

在这满是咖喱味的印度,

显得格外突兀。

“跟我来。”

古之月低声道,

手按在枪套上,

脚步轻得像猫。

徐天亮跟着他拐过墙角,

只见三个戴着斗笠的“华侨”正围在一起说话,

其中一人掀开斗笠擦汗,

月光照亮他右眉角的黑痣。

徐天亮的呼吸陡然急促,

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那个黑痣,他记得太清楚了——

三年前在渝城,

他曾用刺刀划破那人的脸,

留下一道月牙形的疤痕。

而此刻,那道疤痕正藏在斗笠的阴影里,

随着那人的动作若隐若现。

“是他。”

徐天亮的声音发颤,

金陵话里带着咬牙切齿的狠劲,

“山田次郎。”

古之月按住他的肩膀,

感觉他的身体在微微发抖。

远处的“华侨”们突然推起木车,

往基地外的丛林走去,

其中一人转身时,

腰间的布料掀起一角,

露出半截日式短刀的刀柄。

“通知牛新河,带人包围丛林。”

古之月的苏北话里透着冰碴子,

“记住,抓活的。”

他看着山田次郎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

想起孙师长说过的话:

“蓝姆迦的每一粒沙子,

都可能藏着日本特务。”

而此刻,

真正的猎物,

终于露出了爪子。

丛林深处,

山田次郎停下脚步,

用日语低声吩咐:

“今晚摸清炮兵阵地位置。

记住,中国人的巡逻队都是草包,

不足为惧。”

他掀起斗笠,

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右眉角的疤痕在月光下泛着狰狞的光,

“支那军人,永远猜不透我们的战术。”

夜风卷着落叶掠过,

古之月不知道,

一场比当年渝城刺杀更凶险的较量,

正等着他和侦察连的弟兄们。

而蓝姆迦基地的夜幕下,

明与暗的对决,

才刚刚拉开序幕......

同时,装扮成小贩的山田次郎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用带着浓重川音的中文喊道:

“支那军人,别来无恙啊!咱们又见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