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6章 我来处理
她脱下大衣,随手扔在椅子上,然后一屁股坐下,半天没说话。
“怎么样?”苏晚问。
李姐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点上,却没有抽,只是看着那点猩红的火光在指间燃烧。
“跑了十三家公司,”李姐的嗓子是哑的,“见了十九个投资人。这是最后一个。”她从包里掏出一张名片,扔在桌上。设计得很俗气,烫金的大字,头衔是某某投资集团的副总裁。王总。
“他说什么?”顾沉问。
“他愿意见我们。”李姐终于抽了一口烟,吐出的烟雾模糊了她的脸,“今晚。就在附近的茶楼。”
“条件呢?”苏晚一针见血。
“他没说。”李姐把烟捻灭在烟灰缸里,“没说条件的,才是最贵的。”
茶楼的包厢里弥漫着一股昂贵的沉香味道。那位王总约莫四十多岁,手指上戴着一枚硕大的玉戒指,手腕上是明晃晃的金表。他慢条斯理地洗着茶具,每一个动作都透着一股“我很有时间,但我的时间很宝贵”的优越感。
“顾老师,久仰大名。”王总给顾沉倒了一杯茶,“您的戏,我看过,《囚笼》嘛,票房神话。”他刻意忽略了苏晚。“我们今天谈的不是《囚笼》。”
苏晚开口。“是,是,《时间旅行者的遗憾》。”
王总笑呵呵地放下茶壶,“很好的本子,很有情怀。苏制片年纪轻轻,有这样的艺术追求,了不起。”他端起茶杯,朝苏晚示意了一下,算是打过招呼。
“只是,”他话锋一转,“现在这个市场,情怀这个东西,不太好折现。”
“王总的意思是?”顾沉替苏晚问了。
“两位都是聪明人,我就不绕弯子了。”王总身体前倾,那枚玉戒指在灯下晃了一下,“电影是商品,商品就要考虑消费者。你们这个结局,太沉重了,观众看完心里堵得慌,谁还愿意花钱买难受呢?”
“所以?”
“改一下。”王总说得轻描淡写,“男主角嘛,穿越了那么多次,最后肯定要成功啊。让他救回女主角,两个人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最好再加个彩蛋,生个孩子什么的,多圆满。”
包厢里安静下来。只有墙角那个紫砂小和尚嘴里还在咕嘟咕嘟地吐着水。
“王总觉得,一个看了无数次爱人死在自己面前的人,还有能力去幸福快乐地生活?”苏晚问。
“为什么不能?”王总一脸理所当然,“电影嘛,就是造梦。梦做得越美,票卖得越好。你们要艺术,我要回报,很简单。”
“如果只是为了一个美梦,我们不需要拍这部电影。”顾沉说。
“顾老师,这就有点钻牛角尖了。”王总的笑容淡了下去,“我投钱,不是做慈善。三千万,买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这笔买卖,不亏吧?”
“我们不卖。”苏晚的回答没有半分犹豫。
“苏制片,”王总的称呼变了,带着一丝冷意,“我劝你想清楚。现在不是你们挑我们,是我们挑你们。过了我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我听说,剧组明天就要停工了?”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西装。
“我给你们一天时间考虑。明天这个时候,给我答复。”他走到门口,又停下脚步,回头说了一句:“对了,忘了说,我还想加个植入广告。那个男主角不是喜欢喝威士忌吗?换成我们公司代理的红酒,特写镜头要足。”
门关上了。那股昂贵的沉香味道,忽然变得有些恶心。回到剪辑室,李姐已经等得快睡着了。看到他们俩的脸色,她什么都明白了。“谈崩了?”
“他让我们把结局改成合家欢。”苏晚说。
李姐沉默了。她又想去摸烟,但发现烟盒已经空了。她把空烟盒捏成一团,扔进垃圾桶。
“其实……”她艰难地开口,“要不……就改一点点?”
苏晚没说话。顾沉也没说话。“我知道!我知道这很浑蛋!”李姐的情绪有些失控,“可我们怎么办?机器、场地、人员,哪样不要钱?再停两天,整个剧组就散了!那些跟着我们从开机熬到现在的兄弟们怎么办?你让他们都喝西北风去?”
“所以就为了钱,把拍出来的东西变成一坨屎?”苏晚反问。“总比连一坨屎都拉不出来要强!”李姐喊了出来。
“李姐。”顾沉开口了。
“你别劝我!”李姐看着他,“顾沉,你自己的片酬都垫进去了,你还想怎么样?苏晚把能抵押的都抵押了,房子都挂出去了!你们还想怎么样?”
“一个结局而已。”顾沉忽然说。
苏晚猛地转向他。“你说什么?”
“我是说,或许李姐说得对,”顾沉的语调很平,听不出任何情绪,“只是一个结局。观众想看什么,我们就给他们看什么。”
“顾沉!”
“总要活下去。”他说,“拍完了,才有下一部。”
苏晚看着他,像在看一个陌生人。就是这个人,在开拍前跟她说,这部电影是拍给那些无法回头的人看的。就是这个人,为了一个镜头,在冰冷的雨里站了六个小时。现在,他云淡风轻地说,一个结局而已。
“那我们拍的是什么?”她的身体在发抖,“一个谎言?一个用三千万买来的、金光闪闪的谎言?”
“有时候,谎言比真相更值钱。”他说。
“你再说一遍。”
“我说……”
“够了!”苏晚打断他。空气像凝固的水泥。
李姐站在一边,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良久。“还有一个办法。”苏晚开口,字句像是从冰块里一个一个凿出来的。顾沉和李姐同时看向她。
她走到墙角,那里放着一个陈旧的金属箱,上面印着“panavision”的字样,已经有些模糊不清。她蹲下身,打开了箱子。里面静静地躺着一台机器。斯坦尼康原型机。是顾沉的第一座奖杯换来的,也是他们俩合作拍摄第一部短片时,唯一值钱的家当。
“不行。”顾沉的回答快得像本能反应。
“这是现在唯一值钱的东西了。”苏晚没有理他,只是用手拂去箱子上的灰尘,“找个好买家,应该能撑到拍完。”
“我说了,不行。”顾沉走过去,合上了箱子。他的手按在箱盖上,用了力。“这是你的。”
苏晚站起身,与他对峙。“是我们的。”他纠正道。
“所以我有权决定卖掉它。”
“你没有。”
“顾沉,你以为你在坚持什么?”苏晚的语速很快,“坚持你的艺术?你刚刚不是还说,要为了钱妥协吗?怎么,一个虚假的结局可以卖,这台机器就不行?”
“那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一个是精神上的背叛,一个是物质上的。你选哪个?”顾沉不说话了。
他的手依然按在箱子上,像是在守护什么最后的阵地。
“卖掉它”苏晚说,“我们用自己的方式,拍完它。干干净净地拍完。不用别人的脏钱,也不用一个虚假的结局去骗人。”她看着他,一字一句。
“这是我们最后的体面。”顾沉的手,终于从箱子上松开了。他退后一步,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
“我来处理。”他说。
苏晚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老鬼,”她说,“我那台斯坦尼康,你还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