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要善终西飞陇山去

29.识奸恶利芒终脱颖

“直至今日,我也仍然无法理解大哥为什么那样果决……或许这正是我不如他的地方。”


岂止他自己,剩下十余个兄弟都只想做那“以暴易暴”的赢家,谁想过要跳出这蝈蝈笼呢?


姜孚并非不能理解仁王的想法,也钦佩他宁死也要保全兄弟的仁爱之心。


可是如果当时站在那里的是他,是他和老师,他会怎么做?


他想不到,他当时太小了,也不能像大哥那样敏锐地发现身边潜伏的人。


老师不会让他知道这件事,即使知道了,他也……


他看向身侧,帝师正担忧地看着他的脸,一分一毫消极的情绪都不肯放过,唯恐他落进为往事消沉的巢窠里。


——他也只会想赢。


为了保全老师,保全母亲,保全自己而争。


他终究只是个俗人,在凡世间仍有许多想要的东西,做不到大哥那样干干净净。


仁王府不算过分奢华,可许多人却终其一生也摸不到这里的门槛;皇帝的长子本是最稳当的位置,只要仁王愿意,就可轻易在夺嫡的腥风血雨里站稳脚跟……


但姜齐就是抛弃了这一切。


那道洗不掉的血痕好像在轻蔑地,永恒地嘲笑着所有人:


你们不惜残害性命,滥杀无辜也要追求的那个所谓至上的位置,于我而言,一文不值!


若他有足够的能力,他自当保下所有人,无论他们是否拿刀剑对着自己;若他无权无势,那么拿命换下另一个异母兄弟也聊胜于无。


他为何无权无势呢?……因为他不愿伤害自己的兄弟们。


这便是一个无解的循环了。


钓饵在先帝手中,他们都不过被挑选的池中物而已。谁的鳞美,谁游得快,谁愉悦了垂钓者,谁就可做下一个持竿的人。


奉德帝瓮中煎煮的是这天地,他们与那些短命的蜉蝣卿又有什么区别?


……


“父皇说大哥不像他,于是将大哥抛弃了;但父皇最终选了我……”


姜孚蹙起眉,无望地看向帝师。


他也是那样的人吗?他也会成为那样的人吗?


他心中其实有答案,不然也无法在这位置上稳坐至今。但他又是那样想知道,老师是如何想……


看着他长大,最了解他的老师,是怎样看他的呢?


沈厌卿的回答是抬手揉开了他紧皱的眉心。


“陛下心细,想的也多……但其实谁都看得出,陛下是最合适的人。”


姜孚践祚以来,没有冤杀过一个人,没有下过一条不恰当的令。


勤勤恳恳地上朝,认认真真听着老臣们的建议,照着开国时设下的框架修修补补,并不多做什么新的改动。


刚从战乱中平息下来的民生,最需要这样的君主。


姜孚的眼睛好像能看见无穷的远方,无穷的往后;这年轻的帝王像是心中有一把尺,又有一杆秤,计量着这天下的事情,从未有过一毫偏差。


姜孚向前倾身,以额头抵住沈厌卿的手,合上双眼:


“嗯,只要是老师说的,我都相信。


……


游游逛逛不觉间已是正午,安芰说不放心宫外的饮食,要二位回宫去用膳。


沈厌卿本以为这就算结了,姜孚却一边往正门走一边规划着下午再来。


临上车前,仁王府的总管畏畏缩缩地来送驾,沈厌卿微笑回应——虽然隔着纱。


“奴才仍教他们都封着,等着下午陛下和这位大人再来……”


下一秒沈厌卿却回身,死死抓住了他的手臂,五个指甲几乎扎进肉里。


方才还笑的和煦如春风的帝师,此时表情完全冷了下来:


“你是惠亲王的人,为什么在仁王府?”


“奴才不……”


在皇帝和安芰反应过来之前,沈厌卿已出手如电,一拽一踩卸了这人手脚的关节,又拉脱了他的下颌,伸出两指,从其槽牙间摸出一个银钩挂住的蜡封小丸。


做完这一切,沈帝师好像才放松了些,信手丢了那东西,在对方肩膀上擦了擦手。


“不用狡辩,我认得你的脸。奉德十八年九月廿四,你跟着惠亲王进过宫。”


“当时你站的很后面,怎么今日倒有这样的忠心?”


“唔呃……”


那“总管”下颌脱臼,说不出完整的词,只能狰狞地盯着沈厌卿,不知是被话激的还是疼的。


“有胆子弄这些手脚,没胆子死的快点。七八年过去了,也不见你们长进。”


沈厌卿难得有一丝笑意也无的时候,眼神扫视间,倒有些瘆人的意思。


他尽量背对着正走近的姜孚,不让对方看见自己这副样子。


姜孚侧身与安芰说了什么,安芰诺了一声,去安排了。


沈厌卿忙着压制手下人的挣扎,没能听清,心中劝着自己:


都摊牌了,总要有这一天的,与其端着那不值钱的架子,还不如趁现在多做点事……


但他依然试图用身体挡住自己的动作。


他知道这些年姜孚或许见的不少,或早已习惯,但他还是不想让姜孚看见这些。


至少别看见他做这些事。


好在姜孚停在了距他几尺多位置,也没有出言相询。沈厌卿手上发力,把“总管”按倒跪下,踩住对方小腿。


“姚伏在哪!”


他没去搜对方的身。


他知道那群人没胆子在这对皇帝下手,更不敢在身上带什么武器。此时时间宝贵,容不得一点多余的动作。


沈厌卿俯身贴到对方耳畔,压低了声音,几乎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我问你,姚伏,姚太从,藏在哪了?”


“——你知道落进我手里会怎样的,对吧?”


“早些说了,我也好给你个痛快。”


沈厌卿不得不承认,他虽然在述罪时说得可怜,可是如今重操旧业,再做起这份行当,全身的血好像都沸了起来。


他知道从哪里捅进去能听见对方最惨的叫声,用什么力道能活剥出对方的筋和骨头,挑开哪条血管能让人死的最慢最可怖……


他伸手按在对方的脖颈上,那处脉搏跳得很快,很快。


比起这些质量低下的野路子,他还是更怀念曾经那群对手。


惠亲王一脉也真是落寞了,姜十佩要是知道现在是这群废物扯着他的旗号办事,不知道会不会气的从坟里坐起来……


那总管依旧猛地摇头,求救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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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目光越过沈厌卿,投向皇帝。


沈厌卿提了一下嘴角,手下力道更甚:


“他是我养大的,你猜他信我还是信你?”


“我和你打赌,就是现在在这把你剖了剐了,他也不会说一个字,你要不要试试?”


对方“呜呜”的声音听的他心烦,他起身,抬头朝花树间叫了一声:


“二十二!”


树间跳下来一个瘦小人影,接过他手里制住的人。


因着是白天,其伪装反倒是淡粉色的,和花瓣几乎融为一体。


沈厌卿短暂愣了一下的功夫,姜孚已经走到他身侧,解释道:


“这些年折了几个……这一个在任上三年了,还算趁手。”


在沈厌卿离京前,皇帝的暗卫中领头的就叫“二十二”,是个男子。几年过去,名号没改,不想人选却换了几个了。


那暗卫以极快的速度用绳索将人牢牢捆住,才伸手一抱拳。


“二十二见过帝师!帝师万福!”


是个脆生生的女声,听着年纪不大。


沈厌卿收回思绪,点点头:


“学了多少?”


“回帝师!都会!”


也是,毕竟是领头的,若是差了什么没学,岂不是让人担心皇帝的安危?


沈帝师沉吟了一下,开口道:


“那就劳烦你把他押回去,从第五道开始往后用刑,应该要不了多久。”


“注意些,别死了。不管说了什么,供了什么,都记下来。”


“若是提到姚伏……你知道这是谁吧?”


“晓得的!前辈与我交接过!“


那暗卫连连点头,沈帝师竟从这动作里看出了些活泼的意思。


他按捺住摇头笑笑的冲动,接着绷着表情道:


“提到了就速报。另拨一批人,尽快把此人揪出来。”


“不限你们日子,但越快越好。”


二十二又应声好,很是欢快地拖着人下去了。


沈厌卿调整好表情,才回身看向姜孚,有些局促道:


“让陛下冒险了……此人可疑,臣从入门时就看出来了,只是不好打草惊蛇。”


“而其身份的事……晚些臣或可找到证据。”


姜孚却毫不关心那些,只是微笑道:


“老师好利落的身手!之前我想象过许多,今日还是第一次见。潇洒如此,实在让人心动——”


沈厌卿移开视线:


“……见笑。”


干老本行的时候光顾着恣意方便,眼下要解释,反而脸上耳后都烧起来了。


方才还直接调了皇帝的暗卫……说着自己不配做什么帝师,结果一遇事什么拘谨小心都忘了,顺口就把人叫出来使唤。


实在是荒唐呀……


不及他说些什么——他也想不出要说什么,安芰已回来了,端着一盆飘花瓣的温水,奉给他。


姜孚则抽出一条帕子来。


“旁的都先不论,老师方才辛苦了,先净手吧。”


“宫里等等会送菜来,还有再添的人手。”


“既然连三哥都感兴趣,仁王府一定有东西。”


“找到之前,今日我们先不必离开此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