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0章 心死
离澜机敏过人,特意在谢芜开始揭露皇帝裴玠身世之秘后,才悄然将谢婧容带入内静听。
此刻的谢婧容,被封住了穴道,口不能言,身不能动,难以置信的泪水,如同断线的珠子般簌簌滚落,浸湿了衣襟。
她将母亲那番疯狂绝望的控诉,那精心算计的投诚,每一个字都听得真真切切!
“婧容?!”
谢芜如遭五雷轰顶,脸上血色瞬间褪尽,惊恐与绝望瞬间淹没了她。
她尖叫一声,不顾一切地扑上前去,想要抱住女儿。
离澜反应更快。
她的手指在谢婧容身上疾点数下,解开了其禁制。
恢复行动能力的瞬间,谢婧容做的第一件事,并非扑向母亲,而是猛地扬起手臂。
“啪!!!”
一声极其清脆、响亮的耳光声,在石室内炸开!
她用尽了全身力气,狠狠地掴在了自己脸上!
这一掌打得极重,白皙的脸颊瞬间红肿起来,嘴角破裂,殷红的血丝顺着嘴角渗出,谢婧容自己都踉跄一步,才勉强站稳。
崔令窈曾同其一起骑马,自然知晓,谢婧容能够单手制服失控的马儿,手上的力气自然不会小。
如今她盛怒之下用了全部的力气,怕是此刻整个人都在这一巴掌下有些晕眩了。
“婧容!你做什么!”
谢芜被女儿的举动惊得失声痛呼。
谢婧容缓缓抬起头,她看着谢芜,眼神不再是孺慕和依赖,而是充满了深重的失望以及一种信仰崩塌后的空洞。
“母亲……您太让我失望了!太失望了!您,您怎么会变成这样?!”
此刻的谢婧容,比在牢房里得知谢翟安罪行之时还要骇人,还要失魂落魄。
“我记忆里的母亲,是那个提起外祖父时眼中闪着骄傲光芒的谢家女儿!是那个不顾众人非议阻拦,一杆银枪上战场,誓要为父报仇的巾帼英雄惊鸿枪谢芜!是那个教导我要忠君爱国、明辨是非的娘亲啊!
可如今,事涉谋逆叛国,动摇国本,陷万民于水火。您竟然还在权衡利弊?还在算计得失?还在想着保全我的性命?我们这等罪人的性命,有什么可保全的?母亲,难道你竟是将黎民百姓置于我们这等罪人之上了吗?”
最后的几个字,她几乎是嘶吼出来,充满了讽刺与悲凉。
谢芜如遭重击,踉跄后退,脸上血色尽失,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女儿眼中那纯粹的失望与愤怒,比任何酷刑都更让她痛不欲生。
谢婧容虽然自小不喜诗书,一心痴迷舞刀弄枪,显得“离经叛道”,但这绝不代表谢芜教养她不用心。
恰恰相反,谢芜在谢婧容身上倾注的心血,远超过她的两个儿子。她亲自为女儿挑选最好的武师,打磨筋骨。她亲自传授她家传的惊鸿枪法,一招一式,倾囊相授。
多少个晨昏,演武场上都回荡着银枪破空的锐响和谢芜严厉又隐含骄傲的指点。
惊鸿枪,这是谢芜祖辈传承下来的的荣耀与脊梁。当年,年轻的谢芜正是凭着这一杆银枪,带着为父报仇的刻骨恨意,在战场上闯下了这赫赫威名。
这些传奇故事,谢婧容从小便耳熟能详,那是烙印在她血脉里的骄傲,是她心中母亲最光辉伟岸的形象。
为了保护女儿眼中这份纯粹,谢芜费尽心机。她不让那些见不得光的阴私勾当、权力倾轧沾染到谢婧容分毫。
她刻意引导,将她教养得正直、勇敢、嫉恶如仇,像一块未经雕琢却质地纯净的美玉。
她希望女儿永远活在光明里,拥有她早已失去的赤子之心。
正因如此,此刻谢婧容的失望,才比任何淬毒的利刃都更能刺穿谢芜的心防。
这失望,否定的是她作为母亲最根本的付出,否定的是她内心深处最后一点试图守护的干净。
哪怕,她所做的一切算计权衡,最终的目的都是为了保全这个她视若生命的女儿。
“是,是娘错了!是娘被猪油蒙了心,被权势迷了眼,一步步走到了今天这步田地。”
谢芜的泪水决堤而出。
在女儿那声声泣血的控诉下,谢芜最后一丝用以自保的伪装,最后一点用以交易的筹码心理,彻底崩溃瓦解。
她不想再算计了,不想再权衡了。
她只想挽回一点点在女儿心中早已崩塌的形象,哪怕只是让她知道自己并非全然冷血。
同时,一个绝望中的念头疯狂滋生。
崔令窈!是崔令窈把婧容带到这里来的!
她既然让婧容听到这一切,是否,是否对婧容还存有一丝恻隐之心?
是否意味着婧容在她眼中,与谢家其他人是不同的?
如果自己彻底坦白,不再有任何隐瞒,是否能为这个无辜卷入的女儿,搏得一线渺茫的生机?
这个念头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也成了她绝望中抓住的唯一一根浮木。
“温元县主,我说!谢翟安在神都内除了武珩和杭宣谨之外,还有旁的往来之人。只是那人,他瞒得极深,只他一人知晓如何同对方书信来往。我也是花费了数年功夫才获得了一些蛛丝马迹。不过,有一件事我可以确定,他同那人,应当便是当年明光夫人那件事搭上了线……”
在女儿那清澈目光的逼视下,谢芜最后一丝伪装也彻底崩溃,她不再权衡隐瞒,将自己所掌握的关于谢翟安勾结北狄的部分细节,她所知晓的军中暗桩名单,以及她暗中保留的几件铁证藏匿之处,一股脑地毫无保留地说了出来,如同忏悔。
听着母亲最后的坦白,谢婧容脸上的悲愤与失望渐渐被一种奇异的平静所取代。
她静静听着那些关于自己父亲的罪证,听着自己母亲的隐瞒,脸上浮现了一种心死之后的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