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2章 太后的心思

崔令仪被拖走,殿内彻底清静了下来。

太后走到榻边,亲自为裴琰掖了掖被角,声音放得无比柔和。

“晏之,你好生歇着,莫要为这些不相干的人动气伤身。母后定会为你寻遍天下名医,你且放宽心。”

她刻意避开了伤势的具体字眼,仿佛那是个不能触碰的禁忌。

裴琰缓缓睁开眼,看着太后忧心忡忡的脸,唇角极其缓慢地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

“母后,儿臣真的还能好吗?”

这话问得太后一时语塞。

她脸上的柔色瞬间僵住,太医署院正那战战兢兢的禀告,在她耳边尖锐地回响。

“回禀太后,信王殿下那处……虽经妙手勉力接续,然伤及根本,血脉筋络损毁过甚。日后,日后恐、恐难保其用。至于子嗣承继……更是无能为力了。”

她曾以雷霆手段逼问,甚至不惜以阖族性命相胁,最终得到的,也只是太医署集体叩首后,那泣血般绝望的四个字。

“无能为力!”

太后就算再不愿接受,也不得不接受。

她的晏之,再不会有子嗣,甚至连情事都无法再触碰了。

“晏之,莫说这等丧气话。纵使,纵使天意弄人,眼前不就有现成的祥瑞?崔令仪腹中的双生胎,便是天赐你的麟儿!

母后向你保证,无论她诞下的是男是女,在世人眼中,那必是一对承祧宗庙、福泽绵长的龙凤呈祥!”

这偷天换日的把戏,对她而言驾轻就熟。

当年她身为贵妃,为保自身与家族的富贵,她不得不忍痛舍弃腹中的亲生骨肉,将那低贱宫婢所生的裴玠抱来充作自己刚刚产下的皇子,原本精心筹备的龙凤呈祥的吉兆,最后也只成了凤死龙生的哀殇。

彼时,她只是仰人鼻息的贵妃,行此险棋只为求生。

而如今,她是高高在上的太后,晏之是她唯一的血脉,更是她寄予厚望的信王!

她有的是权势,有的是手段,将一切做得滴水不漏,天衣无缝!

“至于后面,纵使真无转圜之机,只要你对外头宣称已然痊愈,又有哪个不怕死的敢置喙半句?

待你君临天下,便着力培养崔氏所出的孩子!若嫌不够稳妥,日后你的妃嫔们,也可偶有身孕,诞下几位公主。”

太后的意图昭然若揭。

“一来,这些公主的降生,足以堵住悠悠众口,平息那些无谓的揣测流言,向天下昭示你身子康健。二来,待她们长成,其婚事便是你笼络重臣、稳固江山的绝佳筹码!将她们嫁入重臣勋贵之家,或送去和亲强邻,皆可收奇效。

如此,岂非是一举两得,物尽其用?”

在她眼中,那些尚未存在的公主,已然成了棋盘上最精美的棋子。

即使裴琰失去了生育能力,她也要让别的女人“有孕”。

只要生下的不是皇子,而是公主,便无血脉混淆之虞,反而能物尽其用地转化为政治联姻的工具,榨干她们最后一点价值。

裴琰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半分波澜。

他没有打断母亲滔滔不绝的谋划,目光却缓缓移开,投向头顶那绣着繁复福字纹样的帐顶。

金线在宫灯下反射出冰冷的光泽。

他的眼神幽深难测,泄露出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与疏离。

“母后之意,是让儿臣混淆皇家血脉?即便儿臣侥幸,真能如母后所愿登上那至尊之位。可若崔氏所诞并非男丁,母后难道要从市井民间随意抱养一个婴孩充作皇嗣?

如此,岂非是将裴氏列祖列宗浴血打下的江山,拱手送与外姓之人?”

“糊涂!”

太后断然道,眼中精光闪烁,显然对此早已深思熟虑。

“哀家岂会行此下策!你昏睡的这一天一夜,哀家一边照顾你,一边为你想后路。西平郡公裴霆,那个不成器的东西,年前便有人密奏他在外豢养外室,还让外室有了身孕。那女子乃是罪臣之后!哀家当时按下未发,本欲年后寻机敲打处置,如今看来,倒是天赐良机!”

西平郡公裴霆,不过是楚王一支早已没落的旁系子孙,顶着个空头郡王的爵位,在神都勋贵圈子里,连个稍微得脸些的伯爵都比他体面。

这样的闲散宗室,虽有稀薄的裴氏血脉,却早已被排除在了权力核心之外,如同弃子。

用他的骨血,在太后看来,既安全又方便。

太后压低声音道。

“明面上,哀家自会以私纳罪眷、败坏门风为由严惩那外室,将其处置得干干净净。暗地里,却要将那女子保下!她已有孕四月,若是个健壮的男丁,便是上天赐予你的孩子,到时候放在崔令仪名下,换走一个女儿便是!若崔令仪和那外室生下的都是女儿,那也不怕。这段时间哀家再看看,神都内的闲散宗室多的是,未出生的孩子也多的是,总能有一个是儿子!到时候,总有办法将其弄来。

如此,既是裴氏血脉,又可全了龙凤呈祥的兆头,两全其美。”

有些更阴鸷的心思,太后并未说出口。

那被抱来孩子的生父,无论是西平郡公裴霆,还是其他哪个倒霉的宗室,事后自然是要处置掉的。

这繁华神都,意外何其多?

落水坠马、急病暴毙、酒后失足……

总有一种死法能让他合情合理地意外身亡,彻底断绝后患。

如此,那孩子才能干干净净、彻彻底底地算是晏之的骨肉,才能防止将来有一日,孩子眉眼间流露出不该有的肖似,再惹出无穷无尽的祸事与猜疑。

血脉可以混淆,但任何可能的隐患,都必须被彻底抹除。

裴琰静静地听着太后这一番周密狠辣到令人齿冷的谋划。

他的脸上,却奇异地没有任何震惊,没有愤怒,也没有一丝一毫的赞许。

仿佛母亲口中谈论的不是关乎自己未来和血脉传承的惊天阴谋,而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琐事。

他既未言“好”,也未道“不可”。

那深不见底的目光,缓缓地从帐顶移开,如同两潭死水,沉沉地投向太后的脸上。

那目光里,有审视,有疲惫,还有一种极致的冷漠。

烛火不安地跳跃着,在太后保养得宜却难掩岁月痕迹的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阴影,将她眼中那份偏执的狂热映衬得有些狰狞。

良久,裴琰终于垂下眼睑。

“母后深谋远虑,算无遗策。儿臣自然听从。”

可母后,既然你都动了用宗室血脉狸猫换太子的想法。

为何,就不能更大胆一些呢?

比如,用裴玠的子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