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0章 父女对峙

“你的命,现在在我手上。”

一滴鲜红的血珠,在针尖处缓缓凝聚,而后滑落,在武珩苍白的皮肤上留下一道刺目的红痕。

施针一般是不会出血的。

武夷真如今的做法,就是故意恐吓武珩。

让他感受到性命系在旁人之手的无助。

“父亲?我从来没有父亲。

对了,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就在刚刚,陛下给了我一道圣旨。准我日后,以裴为姓!我身上最后那点儿传承自你的东西,都彻底没了。

武珩,我和你,终于彻底没有关系了。”

那道圣旨,是武夷真踏入密室之前,裴玠交给她的。

武夷真没想到,年少时朝思暮想、以为此生无望的旨意,竟在她亲手将生父推入深渊的时刻,猝不及防地降临了。

“表姐,我知你日思夜想,便是和武珩彻底脱离干系。

当年,我初登大宝,大权旁落,尽握于太后之手,我连玉玺都无法自主,不过一个坐在龙椅上的傀儡。辜负了你,亦对不起荣熙姑姑。”

那时的裴玠,空有九五之尊的名号,却连为自己最亲近、最心疼的表姐主持公道的权力都没有。

武夷真也曾抱着最后一丝微弱的希望,跪求过太后。

然而,回应她的,只有太后高高在上的申斥。

太后的不允,如同一座无形的大山,将她死死压在“武”姓之下,也压在了生父武珩那永远无法洗脱的阴影之中。

父权如山,宗法如锁,是她倾尽全力也未能撼动分毫的桎梏。

这些年来,天下悠悠众口,多少人指责武夷真“不孝”?

他们只看到她与生父的决裂,却看不见武珩当年如何对待她的母亲?

是了,在这些人眼中,武珩不过是为了传承血脉纳了个妾,是大长公主善妒不贤,方才闹成了这般尴尬。

而如今,裴玠亲手交给她的这道圣旨,意义远非寻常。

它不仅仅是一个姓氏的更迭。

它将荣熙大长公主的尊贵姓氏——“裴”,这流淌着皇家血脉的姓氏,郑重地归还了她。

从此,她不再是背负着那让人厌恶的武家血脉的武夷真,她是裴夷真。

一个真真正正、完完全全只属于她母亲荣熙大长公主的孩子!

她的骨血,她的姓氏,她的存在,终于回归到母亲赋予她的本源。

直到此刻,紧握着这道滚烫的圣旨,裴夷真才骤然透彻了裴玠为何要煞费苦心,精心设计武珩的假死。

唯有武珩“死”了,而且是背负着无可辩驳的滔天罪孽而死,这改姓的旨意才能推行得最为顺畅无阻,才能彻底堵住天下悠悠之口!

太后如今根本无暇顾及这些,就算有心思,她也没了任何阻拦的立场。

一个死人,一个被钉死了谋害皇室公主大罪的死人,自然失去了对子女姓氏的所有权柄。

自己承袭母姓,回归皇家,是再名正言顺、再合情合理不过的事情!

更重要的是,全程,她裴夷真都未曾沾染半分设计生父死亡的污迹。

是太后“杀”了武珩,而一切归根究底是因为武珩设计颐光殿黑火,更失手伤了信王。

裴玠将一切都安排得滴水不漏。

从此,再无人能以此为柄,搬出孝道的枷锁来质疑她!

她终于自由了。

“裴夷真!哈哈!裴夷真!”

武珩如今虚弱到哪怕用尽了力气,也只能发出几声虚到不行的冷笑。

“你还真是跟对了主子,做了条好狗,到最后,心心念念的骨头还真让你叼着了。”

裴夷真能想到的事,武珩自然也能想清楚。

他明白,颐光殿的许多事,怕都是陛下的设计或者说默许了。

“是啊,我这条狗,至少跟的主子还肯赏块骨头,护我周全,许我新生。不像你,武珩,你这条丧家之犬,如今可还有主子愿意瞧你一眼?

瞧瞧你如今,何等凄凉!满朝勋贵,可有一人敢为你发声?昔日门庭若市,如今连只过街的老鼠都不如!更别提你那好夫人魏曦若,你那枕畔同眠、耳鬓厮磨的枕边人,怕是比任何人都更清楚你大势已去!这大义灭亲的功劳,她可是抢着要立呢!

此刻,她想必正忙着与你划清界限,生怕沾染了你身上这滔天的罪孽与晦气!

武珩啊武珩,你这一生汲汲营营,到头来,众叛亲离,孤家寡人!

哦,对了,有件事我还没告诉你,你那别院里养的孩子,如今都在我手中了。武晏如今已经废了,他沾染了婆罗粉,没几天好活头了。如今,只剩下外头那些你偷偷养起来的孩子了。

你说,我要如何对他们才好呢?是让他们无声无息地消失,还是让他们也尝尝你当年加诸在我母亲和我身上的痛苦?”

囚室内的空气仿佛被彻底冻结,只剩下裴夷真手中那根悬停的金针,针尖上不断凝聚又滴落的血珠,还有她那几乎让武珩绝望的话语。

“你想如何?”

事到如今,武珩知道,自己已经无路可走了。

仅他伤了信王这一桩,太后就不会允许他活。

而陛下这边……

有武夷真,不,裴夷真在,他怎么可能有活路。

怀信侯府,传承数代,历经风雨不倒的勋贵门楣,竟是在他武珩手上彻底断绝!

想到祠堂里那些象征着武家荣光的牌位,武珩只觉万箭穿心,巨大的愧悔与绝望几乎将他吞噬。

卷入颐光殿黑火谋逆一案,再加上崔玿遗骸这桩陈年血案被重新扒出来,他已经可以预见,接下来的朝堂会掀起何等滔天巨浪。他曾经拼命想掩盖、想带进坟墓里的那些肮脏秘密,那些勾结、背叛与谋杀,注定是藏不住了。

既如此,为武家留下一丝血脉,似乎成了他唯一能做的事了。

哪怕知道裴夷真恨他入骨,放过那些孩子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他也只能抓住这最后一根稻草,赌上这渺茫的一线希望。

毕竟,深渊已在脚下,他早已无路可退。

裴夷真看着武珩眼中那混合着绝望、哀求与最后一丝算计的光芒,心中只有一片冰冷的了然。

她缓缓收回金针,姿态优雅地用手帕擦拭着针尖残留的血迹,动作从容不迫,仿佛在做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很简单。你当年,是如何勾结杭宣谨在边关为北狄传递消息、出卖军情的?崔玿将军被害一事的全部真相,你又知晓多少?他的遗骸究竟被藏匿在何处?当年边关与你们里应外合的内奸,除了杭宣谨,还有谁?最后……”

她的声音陡然尖利起来,每一个字都裹挟着刻骨的恨意。

“你是如何一步步谋划,害了我母亲的?这些,桩桩件件,给我说清楚!说得我满意了,说得我高兴了,或许那几个孩子中,就有人运气好些,能活下来。记住,你的每一个字,都关系着他们的命。”

而在木质雕花的屏风后,裴玠和崔令窈二人正面无表情地等待着。

不光裴夷真想知道答案,他们亦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