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8章 惶惶不安的女眷
太后进了颐光殿,裴玠自然不会轻易让其离开。
太后也被“扣”了下来。
目光触及软榻上气息微弱的裴琰,太后心如刀绞,那苍白的脸色如同利刃刺入她作为母亲的心房。
万般不甘与愤懑在胸中翻涌,却终究敌不过对幼子的疼惜。
她不得不强压下翻腾的情绪,主动退让。
“皇帝,刚刚是哀家言语过激。只是晏之到底是你的亲弟弟,他如今伤成这般模样,实在不易待在这里。不如让人挪去哀家宫中养伤。哀家……哀家在这里陪着你等调查的结果。”
太后自然已经让步许多,可裴玠这点儿喘息的空间也不给她,一句话堵死了太后的所有后路。
“颐光殿,乃供奉先祖、祷告天地之圣所,至诚至敬,福泽绵长。正因信王弟受了伤,才更需留在此地,得天地浩荡之气滋养,受列祖列宗英灵庇佑,方为稳妥。”
太后脸色难看至极,却也无法再说什么。
裴玠的理由冠冕堂皇,无懈可击,将她所有可能的辩驳都死死摁了下去。
调查,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
激起涟漪后便陷入了漫长的沉寂。
殿内的时间仿佛被拉长了无数倍,唯有更漏滴答,声声敲在人心上。
日影西斜,暮色四合,最终,浓重的夜幕彻底笼罩了宫阙。
裴玠自始至终,如同磐石般跪在那儿,身形笔直,纹丝不动。
他不动,便是无声的旨意。满殿的宗室勋贵、文武重臣,无论心中作何感想,此刻都只能屏息凝神,老老实实地跪伏于地,不敢有丝毫异动。
空气凝重得如同凝固的铅块,压得人喘不过气。
裴琰和平昌侯等人被暂时抬来了软榻安置在一旁,太医署源源不断往里送药材,甚至太医已经在一旁的小耳房内熬起了药。
喜禄也得了一方软榻,此时正昏昏沉沉在上头躺着。
后殿的命妇们更是焦灼万分,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正殿的动静牵动着所有人的心弦,那死一般的寂静却更令人心慌。无人敢高声言语,更不敢擅自离开。
许明璎已经醒了过来,虽然脸色惨白到仿佛下一瞬又会再度昏厥过去一般,可此刻已经和魏曦若二人,在经历了最初的惊惶后,勉强维持住了表面的镇定。
她们各自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低眉垂目,做出虔诚为自家夫君祈祷的模样,只是那微微颤抖的指尖和紧抿的唇线,泄露了内心的惊涛骇浪。
崔令仪原本也想跟着一同跪着祈福,可老夫人到底有些经验,主动跟康王妃请求,说崔令仪如今有孕在身,跪久了怕身子不适,请求让她到一旁歇息片刻。
崔令仪这才反应过来。
是了,一个初有孕的妇人,跪上几个时辰,腹中孩子怕是不保。康王妃自然不会在这种事上为难,点了点头便让崔令仪到一旁去了。
余下的命妇们,有的如同许、魏二人,强自镇定地跪在那里,口中念念有词,与其说是祈福,不如说是寻求一份虚幻的心安;有的则按捺不住,三三两两凑在一处,用眼神无声地交流着彼此的不安与猜测,空气中弥漫着无声的惶恐。
而崔令窈,则是一直等着正殿的消息,间或安慰一下有些紧张的裴宝珠。
在焦灼的等待中,外头夜幕降临。
殿内众人,从白日跪到深夜,滴水未进,粒米未沾,早已是饥肠辘辘,口干舌燥,双膝麻木得如同针扎。然而,比身体上的疲惫更折磨人的,是那份悬在头顶、不知何时会落下的利剑所带来的惶惶不安,几乎要将人的精神彻底摧垮。
就在这紧绷到极限的沉寂里,终于……
吱呀一声,后殿殿门打开。
是长玖。
喜禄受了伤无法伺候,此时自然是长玖这个紫宸殿副总管出面的时候了。
他面色肃穆,步履沉稳,径直走到康王妃和恒王妃面前,躬身行了一礼,然后挺直腰背,用清晰而恭敬的语调朗声道。
“陛下口谕,请温元县主、信王侧妃崔氏、靖远公夫人及小姐、平昌侯夫人、怀信侯侧夫人魏氏、成阳伯老夫人,即刻前往正殿觐见。”
殿内的呼吸仿若都停滞了一瞬。
崔令窈神色不变,率先从蒲团上起身。
虽跪了许久,但她显然有备而来。膝盖上特制的厚软护垫,以及提前服用的固本培元之药,让她此刻的气色在昏黄烛光下甚至显得有几分从容。
长玖进殿后,目光第一时间便不着痕迹地扫过崔令窈的脸庞,见她神色淡定,并无明显不适,紧绷的肩线才几不可察地放松了一丝。
他可最是清楚自家陛下有多看重面前这位县主。
谢夫人和谢婧容二人对视一眼,不明白此事为何会牵扯到她们二人,心中都有些不好的预感。
至于许明璎和魏曦若,因着各自夫君受伤的消息,此时听到自己的名字倒也不算意外,都恰到好处做出了或焦急、或担忧的目光。
崔令仪则是另一番景象。
她原本被安置在软凳上休息,此刻听到宣召,尤其是听到自己的名字夹杂在众人之中,心头猛地一沉。
怎么会有自己?!
是因为裴琰受伤的缘故?是裴琰让自己去的?还是太后传自己去的?
无论是谁,崔令仪心中都还是有些自知之明的,她对这两人来说,都算不得是什么重要人物。
此时正殿乱成一团,他们居然有空传自己过去?
是让自己侍疾吗?
在旁人看来,信王受伤,圣上传信王侧妃过去,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可不知为何,崔令仪只觉心口猛跳,总是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一行人,在殿内所有命妇或惊疑、或担忧、或幸灾乐祸的目光注视下,沉默地穿过那道沉重的殿门,走向象征着风暴中心的正殿。
正殿的景象比后殿更加肃穆,也更加压抑。
浓烈的药味混合着淡淡的血腥气弥漫在空气中。
裴玠依旧跪在御案前的蒲团上,背影挺直如松。
他身后的地面上,跪着以康王为首的一众宗室勋贵和重臣,个个低眉垂首,大气不敢出。
至于太后……
在祖宗牌位之前,她既未受伤,也无不能动弹的重疾,更兼裴玠身为人君尚且长跪,这无形中将她彻底架在了高处。
她只能强忍着屈辱和焦虑,在裴玠的蒲团旁另设一席,同样直挺挺地跪在那里。
这对天家名义上的“母子”,此刻并肩跪在御案之下,却形同陌路,更像两尊冰冷对峙的神祇雕像,散发着令人望之胆寒的威压。
整个大殿鸦雀无声,只有太医在角落里轻手轻脚处理药材的细微声响,以及裴琰等人偶尔发出的痛苦呻吟。
许明璎等人的到来,像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瞬间吸引了所有的目光。
那些跪在地上的臣子们,纷纷用余光或悄然抬起的视线打量着她们,猜测着皇帝召见她们的用意。
刚刚,派去调查此事的裴明璋回来了。
他不知在陛下耳畔说了些什么,陛下沉默了许久,而后便让长玖去传这几位女眷来了。
在女眷到来之前,奉旨查案的几位宗亲大臣都回到了正殿中。
只是,他们各个神色肃穆,旁人打量了半天,也瞧不出半点儿端倪来。
长玖走上前,躬身恭声道。
“陛下,人已奉旨带到。”
裴玠没有立刻回头。他依旧维持着跪姿,目光似乎落在供奉着祖宗牌位的神龛方向,又似乎穿透了虚空,落在未知之处。
这短暂的沉默,比任何呵斥都更令人窒息。无形的威压沉甸甸地笼罩下来,让刚刚站定的几位女眷几乎喘不过气。
终于,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了身。
那张年轻却已刻上深沉威仪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深邃如寒潭,扫过阶下众人。
“你们可知罪?!”
这短短五个字,让所有人都是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