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6章 互撕(下)
疯了!
裴玠真的是疯了!
他竟然为了反击她的斥责,为了坐实她“偏心”的罪名,不惜在众目睽睽之下,抽出利刃砍向自身龙体?!
这是何等的疯狂?!何等的算计?!
一股被彻底愚弄、被逼入绝境的狂怒,瞬间在她胸中轰然爆发!
原本因裴琰受伤而起的痛楚,此刻已被裴玠这玉石俱焚般的苦肉计彻底点燃。
太后只觉脑袋轰一声,整个人都涨红了脸。
“你!你!”
太后指着裴玠,保养得宜带着华美护甲的手指剧烈地颤抖着,声音因极致的愤怒和事情脱离掌控的恐慌而尖利变调,听不出半点儿平日里的雍容。
“裴玠!你好毒的心肠!好狠的手段!为了堵住哀家的嘴,为了坐实哀家偏心的罪名,你竟敢、竟敢在列祖列宗面前,在满朝文武面前,行此自残欺天的悖逆之举!
你、你这是要逼死哀家吗?!你眼里还有没有祖宗法度!还有没有半点人伦纲常?!”
太后的控诉,如同淬了毒的利箭,将皇帝行为的性质瞬间拔高到了逼死生母、不敬祖宗的可怕高度!
群臣刚刚因皇帝自残举动而绷紧的神经尚未放松,立刻又被这更猛烈的指控冲击得摇摇欲坠。
太后啊,您闭会儿嘴吧!
就当可怜可怜我们这些臣子吧!
马上就是除夕了,我们还想过年,还想吃年夜饭呢!
“陛下、主子!奴才求您了,您放下刀吧!太后娘娘那些话不过是气话,您万不能伤及龙体啊!”
喜禄的声音带着哭腔,他感觉自己的力气在随着血液飞速流逝,但他不敢松手!一丝一毫都不敢!
他太了解眼前这位主子了,那看似平静无波的眼神深处,是足以焚毁一切的疯狂!
上次他抓着自己的手刺进肚子里,搞了一出刺客戏码,搅得皇宫人仰马翻。
此时自己松手,还不知道这刀要落到哪儿呢。
自己之前虽然是墙头草两边倒,哪边风强往哪边偏,可如今却不一样了。
得罪死了太后,他只能牢牢抓住圣上这棵救命稻草!今日若拦不住,都不用天黑他就得给圣上殉葬!
“陛下!陛下息怒!龙体为重啊!”
康王则是死死抱着裴玠的左腿。
他此刻也分不清裴玠到底是真的突然来了对太后的失望,因而愤懑举刀,还是这不过是一场针对太后的大戏。
但无论如何,他都知道自己此刻该做什么。
“千错万错,都是臣等未能护驾周全!您要责罚,就责罚臣等!万万不可伤及自身啊!祖宗基业,江山社稷,都系于陛下一身啊!”
旁边的大臣也是连忙跪求起来,一时间,竟无人在意受伤的信王和昏在那儿的怀信侯二人了。
甚至太医们也都紧紧盯着裴玠手中的刀,只等万一发生什么不测,好赶紧冲上前去发挥自己毕生所学和九族羁绊。
就在殿内的哀求声交织到顶点之时,裴玠的手臂终于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缓缓地落了下来。
“当啷!”
沉重的御刀脱手,砸落在地上,发出清脆又令人心悸的响声。
康王眼疾手快,忙伸出一只手将那刀推远一些,喜禄也忙补上一脚,让刀彻底离开了裴玠可拿起的范围。
裴玠没有阻止。
他没有看血流不止、几乎虚脱的喜禄,也没有看抱着他腿哭求的康王。
那双仿佛淬了冰的眼睛,依旧一瞬不瞬地盯着太后,唇角甚至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
“母后。”
他的声音恢复了那种诡异的平静。
“您看,您永远是这样。只要涉及到信王弟,您眼中便容不下其他任何人了,哪怕是您的另一个儿子,正拿着刀对准自己,血流满地的奴才,还有这殿内惶惶不安的宗亲大臣,您都看不见。”
他微微侧头,目光扫过地上染血的刀和喜禄惨白的脸,语气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恍然大悟。
“哦,儿臣明白了。在母后心中,儿臣今日之举,不是被您逼得走投无路、心死如灰,而是毒辣的心肠,是狠毒的手段,是自残欺天?是为了堵您的嘴?是悖逆之举?
原来,在母后看来,儿臣的命,儿臣的心,儿臣的绝望,都抵不过您为信王弟讨一个公道的执念,都只是您眼中算计的工具。”
太后被裴玠那番话钉在了原地,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胸口剧烈起伏,却一时竟找不出任何有力的言辞来反驳。
裴玠这一闹,再加上那番以退为进、句句泣血的控诉,将她牢牢钉在了偏心刻薄的耻辱柱上!他不仅自残,他还要用这自残,将她所有的理直气壮都变成了偏心的罪证!
就在这死寂般的僵持与太后摇摇欲坠的当口,一个虚弱却清晰的声音插了进来。
“皇兄息怒!母后息怒!切莫因臣弟之故,伤了天家骨肉亲情啊!”
是裴琰。他不顾自己左臂伤口崩裂渗出的鲜血染红了临时包扎的布条,顶着一张失血过多、惨白如纸的脸,以无比恭顺谦卑的姿态,膝行至大殿中央,重重叩首。
“皇兄明鉴!母后她素来是口厉而心慈,雷霆之怒下包裹的,实则是拳拳慈母之心啊!她对皇兄的关怀与倚重,天地可表,日月可鉴!
今日之事,绝非母后本意!实是因臣弟这不成器的骤然受伤,血染衣袍,母后乍见之下,一时情急,护犊心切,这才才失了方寸,言语间对皇兄多有不周之处。此乃人之常情,是臣弟这伤,牵动了母后心底最本能的舐犊之情,绝非母后心中不念皇兄!”
他虚弱地喘息着,目光恳切地望向皇帝,又转向太后,试图用言语织就一张弥合裂痕的网。
“皇兄!您细想,母后甫一进殿,步履匆忙,目光焦灼,她第一眼看的,可是皇兄您啊!她忧心皇兄安危之心,与担忧臣弟伤势之情,本是一体同源,并无二致!只是臣弟这伤在明处,血流于外,才引得母后一时心急如焚,乱了心神,将关切之情尽数倾注。此非偏心,实是慈母见血而心乱,情急之下未能兼顾周全啊!
皇兄!千错万错,皆是臣弟无能受伤,累得皇兄受惊,更累得母后因臣弟之伤而忧心如焚,言语失措,以至引出这场天大的风波!
臣弟万死难辞其咎!恳请皇兄、母后,万望以龙体凤体为重,以江山社稷为重,切莫再因臣弟这无用之躯,伤了母子天伦!”
他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哽咽,每一个字都仿佛浸透了赤诚,但是,却绝不带一丝委屈。
然而,裴琰那低垂的眼睫下,却飞快掠过一丝焦灼。
他本意不过是借一点伤火上浇油,博取同情,同时为自己的布局铺路。
谁曾想,裴玠比他更疯、更绝!
竟是直接掀翻了棋盘!
这局面已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想和掌控!此刻若不赶紧出来劝和,将这失控的火焰压下去,一旦坐实了母后偏心自己这个幼子,言语逼迫圣上的罪名,他苦心经营的一切都将化为泡影!
他必须打断这致命的指控,必须将局面拉回“兄弟情深”、“母子误会”的轨道!
就在他试图再挤出几句“肺腑之言”时,眼前却是骤然一黑。
是了,伤又不是假的,血也不是假的。
他撑到如今已经很不容易了。
裴琰心中暗叫一声正好!
顺势将头一歪,整个身体如同被抽去所有骨头般重重地向前栽倒在地,彻底昏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