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4章 互撕(上)
这最后一句如同惊雷炸响,所有侍立其间的男性朝臣,无论位高权重还是资历尚浅,无论须发皆白亦或正当壮年,几乎是同一瞬间,一股源自本能的、难以言喻的寒意自尾椎骨直冲天灵盖,伴随着某种难以启齿的幻痛,让不少人脸色唰地惨白如纸,下意识地绷紧了双腿,仿佛那无形的厄运随时会降临己身。
兔死狐悲,物伤其类!同为须眉丈夫,那等酷烈刑罚,简直比砍掉双腿、剜去双目更令人胆寒绝望。
更遑论,此等难以启齿的隐秘伤势,竟被如此堂而皇之地、在宗室勋贵面前揭示出来,无异于将人剥光了钉在耻辱柱上鞭笞。
不过想到杭宣谨膝下三子一女,众人也稍稍收回了对杭宣谨的那些同情。
到了这般年纪,承嗣香火的大任早已完成,是否还能添丁进口,似乎,也算不得顶顶要紧的损失了吧?
只是,这事儿到底是谁干的?
未免有些太缺德了吧?!
蒲团之上,裴玠连除了一开始吩咐传太医之时出过声,余下的时间连动作都没变过。
他气定神闲地跪在大昱开国先祖的神位与诸天神祇的庄严法相之下。
那张过分年轻也过分沉静的脸庞上,既无预料中手足受创应有的惊怒交加,亦不见半分身处风暴中心的慌乱失措。仿佛殿内的混乱、尖叫、弥漫的血腥气,似乎都未能撼动他分毫。
直到片刻之后,他才在贴身内侍喜禄的搀扶下,从容起身,缓缓转过来,面向殿内一众噤若寒蝉的臣工。
那双深邃如寒潭、仿佛能吞噬一切光亮的眼眸,此刻正以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审视地扫视着下方众人。
这份异乎寻常的平静,在如此血腥残酷的场景映衬下,显得格外诡异,甚至令人不寒而栗,心底发毛。
“哦,是吗?”
低沉平缓的嗓音响起,听不出任何情绪波澜。
对于两位侯爵,尤其是平昌侯那足以摧毁一个家族根基的重伤,他似乎并无半分应有的关切或震怒。
他仿佛也并不急于洗脱自身可能存在的嫌疑,只是那样看着,如同一个置身事外的冷漠看客。
殿内死寂,落针可闻,沉重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实体,压在每个人的胸口。所有人都在等待着帝王的下一步旨意,或是雷霆之怒。
就在这份令人窒息的死寂即将达到顶点之时。
“太后娘娘驾到——!
恒王妃到——!”
殿外,一声高亢的通传声,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骤然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对峙与沉默!
恒王妃是不想掺和这件事的。可偏偏消息传来的时候,太后正在强打着精神同她说话。
闻听信王出事,太后什么也顾不得了,扶着云裳的手便匆匆往颐光殿赶去。
太后未曾安排恒王妃,恒王妃也不好自己一个人留在那儿,只好跟在太后身后一同前来。
只是,太后心急如焚,只顾着在轿辇上一味加快速度,却浑然忘了后面没有轿辇的恒王妃。
恒王妃年事已高,入宫的时候是得了轿辇恩典的。
只是,这轿辇却停在了内外宫的交界处。
那里离着太后如今住着的九华殿并不远,恒王妃为了以示对皇家的敬重,便将轿辇停在那里,步行去了九华殿给太后叩头请安。
左右她也不去颐光殿祈福,这妨碍不着什么。
可如今却是出了这等变故,没有太后吩咐,加上时间紧促,恒王妃自然也没办法让人去将轿辇抬来,只好搀扶着婢女的手,深一脚浅一脚跟在太后的仪舆后。
颐光殿离着九华殿距离可不近,加之今日天上还下着小雪,就算宫人们扫雪及时,恒王妃一把年纪走过来,还是两腿颤颤巍巍。
到正殿外的时候,整个人面色苍白都快昏厥过去了。
好在恒王一眼看到了自己的老妻,他就算知道如今场合严肃,可他年岁已高,这时候说句话,只要不是太过分,陛下也不会不给他这个脸面。
“陛下,后殿命妇众多,突逢剧变,想必已是六神无主,惊慌失措。康王妃一人主持,恐力有不逮。老臣斗胆,恳请陛下允准臣的王妃前往后殿,襄助康王妃安抚诸命妇,维持秩序,以免再生乱子。”
恒王避开了自家王妃的窘迫,只字不提太后的疏忽,将矛头精准指向混乱的后殿
但在场众人都有眼睛,看着这般年岁的恒王妃累得气喘吁吁几乎站不稳的模样,心里都是一个咯噔。
太后这事儿办的……
太后也在恒王出口的一瞬间便察觉到自己出错了。
只是,她竟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这般。
明明不该出这般粗心的差错的!
难道,是因为近些时日心悸之症犯了,心烦意乱导致的?!
同时,太后也十分膈应恒王这般不给她脸面的做法。
就算恒王辈分长于她,可他们终究都是皇家的奴才。如今这般给自己没脸,是笃定了裴玠会赢到最后吗?
“倒是哀家粗心了!”
太后强压下翻腾的怒火,抢在皇帝裴玠回应之前,语速极快地开口,试图挽回颜面。
“恒王妃辛苦了,快些去后殿歇息便是。”
她试图将此事轻描淡写地揭过,仿佛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疏忽。
然而,恒王却如同未闻,依旧保持着躬身行礼的姿态,目光坚定地投向上首的年轻帝王。
他等的,是皇帝的旨意,而非太后的补救。这份无声的坚持,让太后的脸色瞬间又阴沉了几分。
直到……
“来人,护送恒王妃去后殿,另拨派两名太医到后殿伺候着,仔细照看诸位命妇,若有任何不适,务必悉心诊治,不得延误。”
“老臣,叩谢圣上。”
恒王干脆利落地叩头,让太后脸色更加难看了。
不过,此时她没什么心思在这件事上纠结了。
她一把拂开云裳再次伸过来搀扶的手,几乎是踉跄着扑向那临时围起的布幔之后。
当看到裴琰左臂血肉模糊,正咬着牙被太医处理那狰狞伤口的惨状时,太后只觉心如刀绞,积压的恐惧、愤怒和对皇帝反常平静的怨怼瞬间冲垮了理智的堤坝。
“晏之!是谁!竟将你害成了如此模样!”
裴琰勉强忍着疼痛,抬眸望向太后。
“母后,儿臣无事,劳烦母后为儿臣挂怀,儿臣……”
“皇帝!你的亲弟弟如今成了这副模样,你还能在这里冷静自若?!你的良心何在?!你的手足之情何在?!”
字字泣血,句句诛心。
天啊!
太后这番话一出,正殿内的人都是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