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2章 年宴(八)

那声信王殿下也受了轻伤,如同投入滚油中的冷水,瞬间让惊惶的涟漪扩散成了滔天巨浪。

后殿彻底乱了套!

哭喊声、惊呼声、焦急的询问声混杂在一起,方才的庄严肃穆荡然无存,只剩下毫无秩序的恐慌。

崔令仪此时也顾不得捂肚子了。

她身子瘫软在地上,眼神满是惊骇。

“王爷!王爷怎么了?!”

虽说只是轻伤,可信王受伤的消息还是让崔令仪有一种失控感。

这一世所有事情的发展都已经不可控了。

信王,不会真的死吧?!

魏曦若依旧僵在原地,惨白的脸上毫无生气,只有一双空洞的眼睛死死盯着那报信内侍的方向,仿佛魂魄已被那“伤得不轻”四个字彻底抽离。

她身边的命妇有些不落忍,低声呼唤,却得不到丝毫回应。

“肃静——!”

一声威严无比的厉喝骤然响起,如同惊雷劈开混乱的旋涡。

是康王妃。

她在崔令窈的搀扶下站起身,腰背挺直如松,目光锐利如电,扫过混乱的人群。

如今在场命妇中,以她身份最高,威压瞬间镇住了场面,嘈杂的声音为之一滞。

“慌什么!陛下尚在正殿,自有定夺!尔等乱动,是想冲撞神灵,罪上加罪吗?!”

她目光如刀,尤其剜过那几个试图冲向殿门的夫人。

这番掷地有声的呵斥,如同冷水浇头,让混乱的命妇们找回了些许理智。

是啊,这里是颐光殿,是供奉先祖神明之地,如此失仪,若被追究……

众人惊惧交加,纷纷强压下心头的恐慌,重新跪好,只是身体仍止不住地微微颤抖,目光焦灼地望向那扇紧闭的、象征着未知灾祸的殿门。

崔令窈始终保持着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她的目光并未过多停留在昏迷的许明璎或失魂的魏曦若身上,反而越过混乱的人群,精准地落在了脸色同样苍白、身体微微发抖的崔令仪身上。

“呵……”

崔令窈心中一声冷笑,看来这“祥瑞”,也怕惊雷。

康王妃的震慑刚刚稳住局面,殿外便传来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甲胄摩擦的铿锵之声。厚重的殿门被“吱呀”一声完全推开,刺目的天光涌入,照亮了殿内弥漫的香雾和一张张惊惶的脸。

一队身着玄甲、手持长戟的金阙卫鱼贯而入,迅速分列两侧,肃杀之气瞬间弥漫开来,压得人喘不过气。

为首一人,身材高大,面容冷峻如铁,正是康王妃的四子裴明璋,也是如今金阙卫的副统领之一。

他目光如鹰隼般扫过殿内众人,最终落在自己的母亲康王妃,抱拳沉声道。

“正殿突发爆炸,陛下受惊,幸无大碍!平昌侯、怀信侯伤势严重,信王殿下手臂受创,已由太医紧急处置。陛下口谕,祈福仪式即刻中止!所有命妇原地待命,无旨不得擅离颐光殿半步!擅动者,以谋逆论处!”

谋逆二字,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心上。

所有人连呼吸都下意识地放轻了。

原地待命!这意味着她们被变相地拘禁在了此处,甚至也间接说明,这爆炸有极大可能是人为。

康王妃见到儿子安然无恙,眼底深处那根紧绷的弦才略略松弛了一丝。她沉稳地点点头。

“臣妇等谨遵圣谕。”

目光掠过裴明璋染尘的肩甲,无声的关切与警惕尽在其中。

正殿既已爆炸,谁知这偌大宫苑之中,是否还潜伏着更致命的凶险?

恒王妃如今不在殿中,杭婉如并未有封诰在身,今日是没有资格出席祈福仪式的。

或者说,今日在场的未出阁女眷中,除了如上官华蕤或是崔令窈这等有封诰在身的,便也只有一个谢婧容是因着皇家看重才特许入宫的。

恒王府的世子妃倒是在殿内。

只是如今恒王府和平昌侯府几乎已经决裂,看着昏厥在地的许明璎,她也是神色冷漠,并没有上前搀扶或是关怀的意思。

最后,竟还是崔令窈带着武夷真上前,简单为其查看了一番。

另一边,裴明璋在留下圣谕后便不再多言,留下两队金阙卫牢牢守住殿门,自己则带着其余人转身离开,显然是去处理正殿的乱局了。

沉重的殿门再次被缓缓合拢,隔绝了外界的光线和信息,也将殿内所有人困在了压抑的囚笼里。

“爆炸……真的是黑火?”

裴宝珠的声音带着颤抖,打破了死寂。

谢婧容用力点头,小脸绷得紧紧的。

“不会错!我在边关的时候闻过这味道。而且剂量不少!这比单纯的爆竹的味道可浓郁多了。但刚才门开时飘进来一丝,就是硫磺混着硝石的味道!而且那响声,只有威力不小的黑火药才能炸出来!”

谢夫人这次连叹气都省了,只紧紧攥住了女儿的手,手心冰凉。

“宫里,宫里怎么会有黑火药?还炸了正殿?”

另一位夫人失声惊呼,声音里满是难以置信的恐惧。

“这,这难道是……刺王杀驾?!”

刺王杀驾四个字一出,殿内温度骤降,寒意刺骨。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如果真是如此,那她们这些被困在此地的人,又会是什么下场?

是池鱼之殃,还是……灭顶之灾?

在无人窥见的视角,崔令窈的手指悄然搭在昏迷的许明璎掌心,指尖微动,快速写下了几个字。许明璎紧闭的眼皮下,睫毛几不可察地颤动了几下。

一旁的武夷真自然捕捉到了这微小的动静。她与崔令窈的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瞬间了然于心。

得!

本以为今日是难得清闲的休沐,看来又要忙活起来了。

武夷真不动声色地从怀中取出针包,指间捻起银针,开始专注地在许明璎的手背和颈部穴位上施针。

她的动作流畅而精准,神情肃穆。

只是,此刻殿内并无精通医理之人,自然也无人能看出,武夷真手下银针刺入的方位与深浅,与寻常救治急怒攻心、气血逆乱之症,竟是截然不同,别有玄机。

而同一时刻,正殿的硝烟尚未散尽。

被轻描淡写称为“轻伤”的信王裴昀,正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左臂。

亲王袍服袖管早已被炸裂,被鲜血浸透,呈现出一种骇人的深褐色。

透过破碎的布料和翻卷的血肉,甚至能隐约窥见森森白骨的轮廓!

那所谓的“轻伤”,分明是一处狰狞恐怖、足以废掉一条手臂的重创!

然而,就在这足以让人昏厥过去的剧痛下,裴琰那双因疼痛而布满血丝、微微涣散的眼底深处,却有一丝极快掠过的、近乎冷酷的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