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0章 执棋之人，亦是破局之刃
崔令窈喃喃，声音已不复之前的微颤，反而沉淀出一种近乎锋利的冷静。
这短短四字，仿佛一柄无形的钥匙，骤然凿开了时光的壁垒，她的目光穿透屋内的陈设，仿佛看见了那个在血色朝堂上披荆斩棘的身影，一股灼热的气流在胸臆间奔涌冲撞。
“元光昭烈女君……她能以女子之身，官拜太傅，记入帝王本纪，凭的便是开国定鼎的滔天之功与光烈帝毫无保留的鼎力支持。
承猷，我想，我要做的，不仅仅是承袭一个伯爵之位，更是要效仿这位女君，以不世之功勋，为女子在这大昱朝堂之上，劈开一条前所未有的通天之路！
我要走到那风口浪尖的最顶端，成为你革新朝局、抗衡世家宗室最锋利也最醒目的那把刀！”
刀锋所指，便是旧制壁垒！
前路艰险，步步杀机。然而，这注定是一条以血火铸就、精彩绝伦的道路！
“此路，非独为我，亦非仅为女子！”
她目光如炬，言辞间锋芒毕露，直指朝堂沉疴。
“承猷，你看这大昱朝堂，勋爵之位已成世家私产，代代相袭，盘根错节，如附骨之疽，吸吮国朝元气，多少世家坐拥无上尊荣却尸位素餐！多少寒门才俊，纵有军功赫赫或蟾宫折桂，欲在朝堂立足，亦不得不屈身依附这些累世高门，沦为世家门楣的点缀与爪牙！此等以门第论尊卑、以血统定高下的陈规陋习，早已是积重难返的沉疴顽疾，禁锢着大昱的生机！”
崔令窈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破开铁幕的决绝。
甚至，如今朝廷为了安抚这些世家，连原本定下的降等袭爵的规矩都几乎成了空设。
如今十之八九的承袭爵位，都是不降等的。
可若有滔天功劳便也算了，浑浑噩噩之辈也能不降等袭爵，仅凭一个世家之名，这未免却有些过于荒唐了。
不是没有帝王发现这一点。
只是，当这些世家勋爵习惯了将恩典日常化，你若裁撤了这份恩典，他们可不会记得以往的恩，只会将其化为深深的仇怨了。
这些问题，早已成为了沉疴。
“而我，以女子之身，承袭成阳伯之位，本身便是一柄刺向这沉疴的利刃！
此举，其一，可堵悠悠众口，安抚那些守旧老臣之心。他们不是最重名分家世吗？一个实打实的伯爵之位，足以让他们在门第二字上再难置喙，无法以此为由阻拦我入主中宫！
其二，也是更重要的。这将是一个信号，一个昭告天下的信号！它将告诉所有那些苦于无门、不愿依附世家的新锐之士，当今天子，绝非拘泥陈规、墨守成俗的庸主！
在他眼中，爵位可酬功勋，功勋可证能力，能力方是真正的晋升之阶！我，便是陛下不拘一格降人才、锐意涤荡朝堂积弊的明证！以此爵位为引，我们便能汇聚天下英才，那些真正有才干、有抱负、渴望涤荡浊流的有识之士，在朝堂之上，铸就一股足以抗衡世家宗室腐朽力量、开辟新天的新锐之师！”
“说得好！瑶儿，你生来就该站在那最高处！你的智谋，你的坚韧，你的格局，早已证明你绝非池中之物。男子可凭军功和科举入仕，为自己和家族改换门楣，你为何不可？你不仅能，更将做得比他们所有人都好！那北狄密信之局，便是你崭露头角、初试锋芒的战场！这第一步，必须走得漂亮，走得石破天惊！”
裴玠的声音低沉而充满力量，每一个字都仿佛蕴含着千钧之力。
“你所思，正是我所谋！你所言，正是我心中所愿！这朝堂沉疴，世家尾大不掉，早已让人深恶痛绝！其实，这些年来，太后为何能够专权，一则是因为她的野心，二则，便是这是许多世家想要看到的！若大权从一开始便握于我的手中，他们还如何为自己、为家族谋得更多好处？”
相反，太后摄政，仅靠一个奉国公肯定无法完全掌握朝政，所以施恩上下便是必然之举，这些世家自然也能从中得到好处。
如今不少人改投自己，也并非因为幡然悔悟或是为了大昱这般冠冕堂皇的理由。
而是因为，他们从太后处得不到好处了。
且忠君是盖在每个人头上摘不掉的帽子，在太后节节败退，奉国公态度暧昧的前提下，这些人自然也会做出最正确的选择。
裴玠如今虽然用着这些人，却并未将其看作真正的心腹。
“怀信侯便是明证！尚公主之荣，皇家恩宠犹在，却犹不知足，妄图再现先祖辅国之盛，竟不惜勾结北狄，引狼入室！平昌侯府更是早已被北狄渗透，杭宣谨借其身份在神都搅弄风云，祸乱朝纲！此等蠹虫，此等内患，比之外敌更为可怖！这大昱的朝堂，积弊太深，污浊太重！不经历一场彻底的、暴风骤雨般的洗涤，如何能迎来真正的海晏河清、政通人和？”
而自己和瑶儿二人，是执棋之人，亦是破局之刃。
崔令窈深深吸了一口气，胸腔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
有对前路艰险的清醒认知，对权谋博弈的凛然无惧，以及对裴玠这番惊世布局的震撼。
若此局功成，她将不再是史书上那个注定只能面目模糊、以“成阳伯崔玿之女”寥寥数语带过的皇后，不再是那个背负着“奉旨入宫，正位中宫，朝野非议”的苍白符号。
她将如元光昭烈女君那般，亲手执掌自己的命运之舵，更要以己身为炬火，为天下被囿于深闺的女子，照亮一条通往朝堂、通往权力核心的通途！
想到这近一年的光景里，自己代替裴玠批复的那些奏折，想到在自己手下成局的一个个棋局，崔令窈的眼神中最后一丝犹疑褪尽，只剩下磐石般的坚定与破釜沉舟的锐气。
自己，为何不可？！
“承猷！我要赢！
这一次，不仅要赢，更要赢得光明磊落，赢得万民敬服！”
“我信你。”
裴玠看着眼前光芒万丈的女子。
他的瑶儿，是稀世明珠，之前十五载不过被崔家蒙尘，一朝拂拭，便光华万丈！
她没有丝毫自怨自艾，没有寻求捷径牺牲他人，反而在绝境中展现出如此磅礴的斗志和惊人的破局智慧！她不仅要赢得他，更要赢得这天下人的认可！她不屑于阴谋牺牲无辜，她要的是堂堂正正，以功勋和能力，为自己正名！她要的是以煌煌功勋、以真才实干，在这煌煌史册上，为自己，也为天下渴望挣脱枷锁的女子，更为这亟待新生的王朝，刻下一个不容置疑、堂堂正正、光芒万丈的名字！
她不光是自己的心上人，更是与他灵魂共振、足以并肩俯瞰山河的同路人。
烛火无声而剧烈地摇曳着，光影在两人之间明灭不定，将他们对峙却又仿佛浑然一体、并肩而立的身影长长地投映在冰冷光滑的金砖地上。
那影子交织、拉长、融合，如同两条蓄势待发的蛟龙缠绕升腾，又似两柄锋芒毕露、即将合璧的利刃神兵！
一场以天下为棋盘，以人心为棋子，搅动朝野风云、涤荡百年沉疴、重塑乾坤秩序的宏大博弈，就在这看似平静的寒夜之中，由这心意相通、互为表里的未来帝后同盟，悍然拉开了它沉重而辉煌的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