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2章 一次次顺从
平昌侯府的书房里,杭宣谨修长的手指轻轻叩击着紫檀木案几,声音比往日冷了几分。
窗外桂花开得正好,秋日悠然,却衬得他眉目间愈发阴沉。
他抬眼望向自己的夫人,那双总是含情脉脉的双眸里,此刻却是凝着寒霜,哪里还有半分往日的温柔缱绻。
“是”
许明璎纤细的手指不自觉地绞紧了帕子,指尖都泛了白。
她垂着眼帘不敢与丈夫对视,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外祖母据说这几日病了,不见任何人,我递过帖子,可是祖母连我也是不见的。想来……想来应当是不大好了。”
说到最后几个字时,她的声音微微发颤。
许明璎是在恒王妃将那水沉香带走的第三日,才知道丈夫竟在香料里动了手脚。
那一夜她难得失了大家闺秀的体统,红着眼睛质问丈夫。
“为什么?她是我嫡亲的外祖母啊!她帮了我,帮了侯府多少?!从小到大最疼我的就是她,她怎么会害我?怎么会害婉如?!”
烛火摇曳间,她看见丈夫嘴角竟浮起一丝冷笑。
“明璎,你这是在质问我?”
杭宣谨的声音平静得可怕,仿佛他谈论的不是谋害皇室宗亲这等诛九族的大罪,而是在说今日的天气如何。
许明璎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心中已然生了惧意,却仍强撑着最后一丝勇气。
“就就非要如此吗?”
“妇人之仁!”
杭宣谨冷笑一声。
“宫宴那局我们赌输了,你那位好外祖母何等精明?她既起了疑心,若是让婉如得了她的庇护你来说说,是你的外祖母和女儿重要,还是我,还有你那三个儿子重要?”
“就算谋算过信王,可最终是成阳伯府摘了桃子,外祖母就算动怒也不过一时。还有婉如,她和信王就是没有缘分,我们何苦强求?夫君,侯府的富贵已经够了,我们没必要非要掐尖儿去再进一步啊!”
守着如今的富贵,不好吗?
好似听到什么笑话一般,杭宣谨捏起了她的下巴,深深凝望着她。
“明璎,你怎么还是如此天真?我为何一定要让婉如嫁入皇室,你还不明白吗?早些年,为了配得上你,为了取得恒王妃的认可,我去了军营,结果为人陷害差点儿丢了性命,更因此和怀信侯有了牵扯。
这许多年来,我和怀信侯虽然未曾再有往来,可当年之事时时就像一柄利刃悬于颈上,不知何时落下就要夺了性命!如今,我们三个儿子各有前程,若是一朝当年的事被翻了出来,所有人都要被连累,你愿意看到那一幕吗?
还是你觉得,一家子人共赴黄泉,也是桩美事儿?”
这些话像一把钝刀,生生将许明璎的心劈成两半。
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只有大颗大颗的泪珠滚落下来,在裙裾上晕开一片深色的痕迹。
她终究,还是选择了妥协。
对杭宣谨的一次次妥协和服从,似乎写入了她的骨血中。
唯一让她能够安慰一些的,是丈夫并没有在此刻选择对婉如下手。
所以,她只能在内心的谴责中,痛苦地等待着王府传来自己外祖母不好的消息。
恒王妃年岁大了。
作为皇室如今最年长的宗妇,她有些头疼脑热很正常,大限到了,也很正常。
不会有人怀疑什么的。
只是,听着许明璎的话,杭宣谨却是深深皱起了眉头。
不对。
正常来说,恒王妃不该如此推拒侯府递上的拜帖。
恒王妃素来疼爱许明璎,若是病重,也应当是想见见这个外孙女儿的。
是王府的人私下拦的,还是恒王妃自己的吩咐呢?
若是恒王妃自己的吩咐,那便有些不好了……
“明日,你带着婉如去趟王府。”
他当机立断做出了决定,许明璎想要拒绝,可最终还是只能应下。“是,我明白了。”
见许明璎还有些纠结之色,杭宣谨终于软下了声音。
“明璎,我才是你最重要的人,我希望你永远记住这件事。
恒王妃对你的所有宠爱,都是建立在你母亲的基础上。某种意义上来说,你和婉如,都只是岳母的替身。她疼爱你,却也没有那么疼爱你。更何况,恒王妃自己本身还有那么多子嗣,她还有自己的亲孙子孙女儿,你永远是要被放在这些之后的。
甚至,婉如这个替身也比你更得恒王妃的宠爱。
可我不同,我见到的是你,喜欢上的也是你,从头到尾,都是你,许明璎。”
许明璎闭上眼,任由泪水滑落。
她想起五岁的时候,在母亲祭辰那日,外祖母抱着年幼的她泣不成声,口口声声唤着我的女儿。
那时小小的她就明白了,外祖母眼中的泪水,大半都是为了那个早逝的女儿,而非站在眼前的自己。
更想起婉如满月那日的场景。外祖母抱着襁褓中的婴孩,眼中闪烁着奇异的光彩,嘴里喃喃着“像,真像”。
那时她站在一旁,心里涌起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女儿那双酷似母亲的杏眼,每每让外祖母看得失神。有时她甚至觉得,在老太太心里,婉如才是那个最完美的替代品。
她从小,并不缺爱。
虽然母亲早逝,父亲也不慈,但有恒王妃的看重,她自小并不会被冷待。
后来,又遇到了杭宣谨。
有了三儿一女,夫君疼爱,子女孝顺,几乎神都内人人都艳羡于她。
可唯有许明璎自己知道。
她这一生,看似什么都有。
显赫的家世、疼她的外祖母、恩爱的夫君、孝顺的儿女。
可夜深人静时,她总被一种巨大的空虚攫住。
外祖母的疼爱隔着对母亲的愧疚,子女的孝顺源于礼教约束,唯有杭宣谨
她和杭宣谨的结识,来源于一场意外。
踏青之时,猝不及防相遇的少男少女,彼此不知身份,却渐生爱意。
那日,因着弄湿了衣衫,她匆忙换了好友的一件衣裳,谁知竟和国子监祭酒家的女儿撞了衣衫。
杭宣谨也因此生了误会,以为她乃是庶女。
尽管很快国子监祭酒家里出了事遭了贬斥,在所有人避之不及之时,杭宣谨却也愿意上门提亲,还因此闹出了乌龙,甚至因此被老侯爷动了家法。
老侯爷对其指望颇深,如何愿意其娶一个庶女做正妻?
可杭宣谨因着一腔孤勇的爱慕,硬生生扛过了家法。
直到后面,他才发现自己认错了人,他心仪的女子,竟是恒王妃的外孙女儿,是实打实的名门贵女。
也因此,哪怕恒王妃反对,许明璎也一意孤行嫁给了杭宣谨。
她知道,神都内不少人觉得杭宣谨这个侯府继承人出身上不得台面。
可她不在意!
只要他能给自己全心全意的爱,这些身外之名,都不要紧。
这份爱,像咒语,又像枷锁,绑着许明璎走了二十年。
此时,听到杭宣谨的话,许明璎控制不住地在他怀中微微颤抖,不知是因为恐惧还是因为可耻的感动。
这个男人用温柔与威胁编织成网,早已将她困得动弹不得。
而现在,他正逼着她用这双手,将唯一真心待她的亲人推入深渊。
窗外,一株金桂被风吹折,甜腻的香气突然浓烈得令人作呕。
许明璎忍下了喉间涌上的恶心。
第二日,许明璎带着不明所以的杭婉如,登了恒王府的门。
这次,是世子妃出来亲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