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4章 层层羞辱

信王府前来接亲的人,直到黄昏时分才慢悠悠地到了。

成阳伯府的人等得心急如焚,却在看到接亲的人时,怎么也扬不起笑脸来。

尤其是崔令仪。

她听到白蔻禀告说信王府的人来了时,精心描就丹蔻的十指,狠狠嵌入掌心,手心处顿时出现了几个月牙状的浅浅伤口。

按《周礼》记载,天子娶妇黄昏行礼,诸侯以下皆用日中。

本朝虽不严循古制,但亲王大婚从来都是辰时发轿,未时拜堂。

便是侧妃或是庶妃,也都是赶在白日里行礼或是接入府邸。

如今这暮色沉沉的迎亲时辰,到底是什么意思?

过了片刻,吱呀一声门被推开。

三房的崔勖面无表情走了进来。

三房原本不愿意掺和进这门婚事的。

自从张氏被处死,崔珺被罢官禁足后,三房便极少登门了。

虽说有些凉薄,可三房实在不想在二房得罪了太后的当下,把自家卷入到风波中。

但崔令仪成婚,他们却是不得不来。

老夫人发话,要让崔勖背崔令仪上喜轿。

寻常女子出嫁,的确要家中兄弟背上喜轿,全程足不沾尘,以示吉祥。

如今崔翾已经离开,的确只剩下崔勖这个人选了。

可崔令仪根本算不得出嫁,要知道,信王府连红绸都未曾挂上半匹,甚至今日也未曾宴客。

在外人看来,今日不过是信王府再普通不过的一天。

在这般情形下,成阳伯府内也不过是寥寥挂了些红绸以增吉祥,连鞭炮都不敢放一挂。

如此寒酸的场景,和出嫁有何关系呢?

崔三爷夫妇自然是不答应的。

可架不住老夫人以孝道威逼,甚至说出了,若是他们执意违逆自己的要求,到时候自己气出个好歹,就不知神都里会有何风言风语了。

这年头,一个孝字大过天。

哪怕崔勖读书不通,在科举上并无什么大出路,可崔三爷也是存了过一两年将其送入军营历练历练,到时好有些军功在身上,谋个一官半职的心思。

若是此时背上一个不孝祖母的名头,前程便可说毁了大半。

他深恨自己的母亲从来不曾考虑过他这个儿子,更恨母亲为了一个声名狼藉的孙女儿,连勖儿的前程都不管不顾了。

甚至,崔三爷都生出了主意,想要服毒让自己濒死一场,好让满神都的人看看他的好母亲为了二房,为了攀附信王府,将自己的小儿子一家逼到了何种程度?!

既然你都不要脸了,我为何还要帮你维护这份体面?!

最后,还是崔勖自己主动点头,劝服了崔三爷。

“爹,没必要闹得鱼死网破,儿去就是了。只是,在去之前,儿需得先去见一个人。”

崔勖见的,自然是崔令窈。

原本,崔令窈倒不打算见他。

崔家人现在在她眼中都是一样的。

三房或许没有参与当年之事,但他们绝对是知晓些真相的。

只是这些年来,他们选择了明哲保身而已。

这说不上十恶不赦,但却足够让崔令窈觉得恶心了。

爹娘在时,对这两个弟弟都可谓仁至义尽。

甚至当初自己这位三叔的婚事还是娘亲为其一手操办的。

崔三夫人在三个儿媳中出身最差,没少被老夫人使脸子、立规矩。

都是自己的母亲为其周全。

不求他们报答,可装聋作哑、充耳不闻也是让人恶心。

只是,崔翾托暮云递上了一样东西。

崔令窈看过后,还是见了他。

两人密谈了一炷香的功夫,回去后,崔家三房便应下了老夫人的要求。

所以今日,崔勖出现在了这里。

“走吧,二姐姐。”

崔勖淡淡抬眸望向自己这位堂姐。

他只比崔令仪小不到一个月,但因着男子的身量高挑,站在那儿的时候,竟也莫名有了一种压迫感。

“喜娘到了吗?”

不愿在昔日瞧不起的堂弟眼中看到讥讽的神情,崔令仪低垂下头,默默看着托盘里那早就准备好的盖头。

上头并没有龙凤呈祥的图样,却也绣满了蝙蝠祥云等吉祥的纹样。

密密麻麻的金线,极尽繁复华贵。

那是崔令仪给自己的最后一丝遮羞布了。

那是张氏当年嫁入崔家时所用的盖头。

张氏死后,崔珺倒是未曾将其嫁妆吞下,而是都交给了崔令仪。

只是,谁也没想到,崔令仪最后只为自己谋了个庶妃之位,张氏这几十抬嫁妆反而无法带走。

于是由崔珺做主,将其中的铺子田产尽数取出交由崔令仪,剩下的首饰金银器物便留在了伯爵府。

“你放心,这些东西都还是你的。日后你在王府缺钱,家中也可将这些东西变卖折现为你送进去。”

崔令仪那两抬随身物什里,也是塞了一大半张氏留下的东西。

而这盖头,也在嫁妆中,被崔令仪特意挑了出来。

母亲见不到她成亲时的模样了。

她只能用这种办法,让母亲遥遥参与到这场婚事中。

崔令仪清楚,她如今在外人眼中,是为了攀附皇家不择手段的心机之人,是连亲生母亲热孝都可以不顾的不孝女。

但她想,母亲会理解她的,不是吗?

她只有爬上高位,才可以为母亲正名伸冤,才可以将崔令窈彻底踩在脚下。

母亲这一生,都输给了崔令窈的母亲。

身为她的女儿,自己绝不会再输给崔令窈了!

一旁的白蔻和宝音正准备将盖头为其盖上,崔勖却突然出声打断了二人的动作。

“王府并未派喜嬷嬷来,甚至前来接亲的人身上也并未着红衣,且总共只有两位轿夫并两位婢女以及六位武仆。二姐姐,你还不明白王府的意思吗?”

便是庶妃入府,也该有宫中派来喜嬷嬷接礼的。

更该有礼乐奏和,鞭炮齐鸣。

但如今,加起来拢共十个人的接亲队伍,随便一个勋爵千金出门的排场都要比这大了。

这不光是羞辱,简直是要往人脸上狠狠吐两口唾沫了。

崔令仪苍白着脸看向崔勖。

一定是崔令窈!

一定是她在其中做了什么!

宫宴那日,王爷全程并无多少震怒之色的。

且自己是太后赐婚下来的,王爷就算为了自己的名声,也不会做得如此决绝。

定然是崔令窈不知在这一个月里又添油加醋了什么,让王爷对自己如此厌恶!

老夫人听到崔勖的话,神色也是登时难看了起来。

不过,她到底年长一些,此时反应也更快一些。

“令仪,不必争这一时长短。既入了王府,天长日久,王爷总会知晓你的好处。”

届时,今日所受这些屈辱也只会让王爷更加心疼她罢了。

不是老夫人对崔令仪盲目自信,而是她如今也不得不信了。

况且,昨夜,老夫人悄悄来了崔令仪的院子一趟,交给了她一个秘匣。

只要崔令仪能够用好这东西,就算不能赢得信王的心,但暂时拢住他的人应当不是什么问题。

所以今日,老夫人面对信王府给出的这番折辱,虽然也恼怒,但好歹保留了理智。

崔令仪屈辱地点了点头,在白蔻和宝音的搀扶下,趴上了崔勖的背。

没有盖头、没有礼乐、没有道喜声。

崔令仪如今甚至苦中作乐地想,晚上迎亲说不准是件好事,最起码自己不必撑着伞躲避阳光了。

而她刚被崔勖背着从房中走出来,便见到了悠闲坐在她院落里的“崔令窈”。

她身边仆妇成群,一眼望去,便不下四人。

笑眯眯朝着她挥了挥手,“崔令窈”在众人的注视下,缓缓拿起一旁石桌上的酒盏。

敬天、敬地,随后泼洒在了地上。

那是祭奠死人的礼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