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人死为大,后事要办

“行,那你自己警醒点。”说完,她转身推开了自己那屋的房门。

昏暗的煤油灯下,杨国琼和杨国英姐妹俩,正像两只受惊的鹌鹑一样,直愣愣地坐在床沿上。

显然,她们俩也一直提着心没睡着,刚才院子里的对话,一字不落地全听了进去。

看到张佩珍进来,大女儿杨国琼的眼圈“刷”地一下就红了,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哭腔和不敢置信。

“妈……爸他……真的没啦?”

张佩珍心里轻轻叹了口气。

她走过去,在那冰凉的床沿上坐下,抬手摸了摸大女儿凌乱的头发:“嗯,没了。”

她的语气,像是在陈述一件再也平常不过的事情:“他自个儿贪心,非要去后山深处挖那金贵的野山参,结果脚下一滑,从山坡上滚下去了。”

旁边的小女儿杨国英,一直没说话,只是默默地抬起袖子,一个劲儿地抹着往下掉的眼泪。

张佩珍收回手,目光扫过两个女儿哭得通红的眼睛,语气里带上了一丝不解。

“你们爸在世的时候,打你们骂你们,什么时候给过你们好脸色?”

“怎么他这一没,倒叫你们俩哭成这个样子?”

这话一出,杨国英的眼泪掉得更凶了。

她扁着小嘴,满脸的委屈,终于忍不住开了口:“不管他咋样……那、那也是我亲爸呀……”

这句带着哭音的话,像一根小小的针,轻轻扎在了张佩珍的心上。

她又叹了口气,再次伸出手,也摸了摸小女儿的脑袋,动作比刚才还要轻柔几分:“傻丫头。”

“你们俩啊,到底还是比你们那四个哥哥,要有良心得多。”

她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两个女儿:“睡吧。”

“天大的事,也得等天亮了再说。”

“明天,还要去送他最后一程呢。”

姐妹俩抽噎着,胡乱地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重重地点了点头。

张佩珍躺了下来。

可她刚一挨着枕头,两具温热又带着颤抖的身子,就从左右两边紧紧地贴了过来。

像两只在暴风雨里无处可躲的雏鸟,拼命地往唯一的庇护所里钻。

爸没了,在这个家里,顶着天的那根柱子,不管它曾经是多么的歪斜和不堪,现在也彻底塌了。

妈,就是她们唯一能抓住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她伸出两条胳膊,将两个早已不是孩子的女儿,一左一右地揽进怀里,轻轻拍着她们的后背。

这俩傻丫头……

她无声地叹息。

到底是没经历过她上一世的绝望,不知道那个男人骨子里的恶。

在她们尚且单纯的心里,杨胜利再混账,再不是个东西,那也是给了她们生命,让她们来到这个世界上的,亲生父亲。

这份血脉联系,不是几顿打骂就能彻底抹消的。

罢了,哭就哭吧。

第二天一大早,天刚蒙蒙亮。

杨胜利挖参失足,摔死在后山深处的消息,就像长了翅膀一样,飞遍了整个红旗村。

除了那个全身没有力气,只能躺在床上呻吟的王翠花,全村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一时间,那些原本也动了心思,想趁着农闲去后山碰碰运气的男人们,全都吓得缩回了脖子。

钱是好东西,可也得有命花才行啊!

杨胜利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这倒是让村长李大山暗地里松了老大一口气,省了他再挨家挨户去劝的口水。

他掐着烟,当着全村人的面,把这事儿定下了调子:“人死为大,后事要办。”

他把目光投向了杨家那四个直挺挺站着的儿子。

“国忠,国勇,你们是当儿子的,这事儿,就交给你们四个了。”

可这四个儿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懂这些?

让他们打架骂人,一个比一个在行。

让他们操办丧事,那简直比登天还难。

更何况,那个当妈的张佩珍,从头到尾就没露面,摆明了是撒手不管了。

大儿子杨国忠搓着手,一脸为难:“爸……爸这尸首都不全了,咋整啊?”

二儿子杨国勇眼珠子一转,压低了声音:“大哥,要不……就找张破席子卷了,随便找个坑埋了不就得了!”

“谁还乐意花那冤枉钱给他买棺材?”

三儿子杨国明没吭声,只是眉头皱得死紧。

小儿子杨国强更是梗着脖子:“我可没钱!”

这番话,正好被赶过来的杨国琼和杨国英姐妹俩听了个一清二楚。

杨国琼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四个哥哥的鼻子,眼泪都忘了流:“你们……你们还是不是人!”

“那是我爸!也是你们的爸!”

“他再不好,也不能就这么拿张破席子给卷了啊!”

杨国勇脖子一横,满不在乎地嚷嚷:“那你说咋办?你出钱买棺材啊?”

“我出!”杨国琼想也不想,脱口而出。

她拉住妹妹杨国英的手,姐妹俩对视一眼,眼神无比坚定。

“我们俩出钱!给他买口薄棺,总不能让他死了还当个孤魂野鬼!”

说完,姐妹俩扭头就走,真就去镇上木匠铺问价钱了。

四个大男人杵在原地,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最后还是杨国忠骂骂咧咧地开了口:“娘的,倒显得我们这些当儿子的不是东西了!”

这一切,张佩珍都从窗户缝里看得清清楚楚。

她什么也没说。

脸上甚至连一丝波澜都没有。

这是女儿们自己的选择,是她们为人子女,为那个提供了她们生命可能性的男人,做的最后一件事。

挺好。

她们能做的,也仅限于此了。

剩下的,还是那四个“孝子贤孙”的事。

最终,姐妹俩凑钱买来了一口最便宜的薄皮松木棺材,请了村里几个力气大的,把那具被野兽啃得乱七八糟的尸体装了进去。

没有哭丧,没有仪式。

更别提什么长子摔盆引路,这些老旧的规矩,一样都没有。

就这么三两个壮劳力,抬着那口薄皮棺材,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后山走。

最后,连块像样的墓碑都没有。

只是在那个草草挖就的土坑上,隆起了一个孤零零的小土堆。

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这个男人,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来,又轰轰烈烈地……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