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三章 诛心之言

面对钱林等将领的群起激愤,江寒始终保持沉默。

他就像一截戳在原地的木桩,任凭唾沫星子和诛心之言如潮水般涌来,连眼皮都未曾多抬一下。

这份过分的平静,在钱林等人看来,无疑是最大的蔑视。

“王将军!您看看他!这是什么态度!”

钱林见江寒不言不语,更是火冒三丈,他干脆绕过江寒,直接向王正北施压,“此等歪门邪道,若不严惩,我北凉军的军魂何在?军威何在?我提议,立刻将撼山营就地解散!将江寒此子,逐出军营!以儆效尤!”

他的声音在观礼台上回荡,掷地有声,充满了维护“正统”的凛然大义。

“钱将军言之有理!”

“附议!此风绝不可长!我们北凉军是靠刀口舔血、堂堂正正杀出来的威名,不是靠这些地痞无赖的手段!”

“解散撼山营!严惩江寒!”

一时间,群情激愤。附和之声此起彼伏。

观礼台上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像利箭一样,落在钱林,王正北,江寒三人的身上。

所有人都等着王正北的雷霆之怒。

毕竟被羞辱的是他的亲兵,是他最信任的王牌。

然而,就在这喧嚣达到顶点的刹那。

“够了。”

王正北开口了。

声音不大,甚至有些沙哑,却像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口。

整个观礼台,瞬间鸦雀无声。

钱林脸上还残留着激动和愤怒的潮红,他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什么,却发现王正北的目光根本没有落在他身上。

王正北抬起手,一个不容置疑的制止手势,让钱林所有的话都堵死在了喉咙里。

那是一种彻底的无视。

比任何斥责都更令人难堪。

王正北的视线,越过所有人,笔直地落在那个自始至终都像局外人一样的年轻人身上。

他的目光极为复杂,有震惊,有审视,有利刃出鞘前的锋芒,甚至……还有一丝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忌惮。

全场死寂。

王正北缓缓开口,声音清晰地传到每一个人耳中。

“这场演习,是我的亲兵……输了。”

他没有用“战败”这个词,而是用了更彻底,更具终结性的“输了”。

一字一句,像是在宣告一个无法辩驳的事实。

钱林等人彻底懵了。

他们预想过王正北的任何反应,唯独没有想到,他会如此干脆、如此直白地,亲口承认了这场堪称耻辱的失败。

这不合常理!

然而,更不合常理的还在后面。

王正北没有停下,他走到观礼台的边缘,俯瞰着下方一片狼藉的校场,那双鹰隼般的眼睛,仿佛在重新一帧一帧地回放刚才的战斗。

“你们说,他们用的是下三滥的手段。”

他的声音很平,听不出喜怒。

“撒石灰,是吗?”

他指向那个角落,“那个为了掩护同伴,主动暴露自己,然后用一袋石灰粉废掉我两名亲兵战斗力的士兵。你们只看到了卑鄙,我却看到了……绝对的服从和牺牲的勇气。”

“这需要多大的勇气,才能在赴死之时,脸上还挂着笑容?这又需要多强的纪律性,才能让埋伏在侧翼的同伴,分毫不差地抓住那稍纵即逝的机会,完成收割?”

“这不是流氓斗殴,这是一次教科书般的诱敌、设伏、绝杀!成本,一条‘人命’。战果,两名精锐。这笔账,你们谁来算算,值不值得?”

王正北的话,让刚才叫嚣最凶的几个将领脸色微微发白。

他没有理会他们,又指向另一个方向。

“还有那个陷阱。倒吊我亲兵队长的藤蔓。你们觉得阴险?”

“可你们谁注意到了?那根藤蔓的长度,配重沙袋的重量,埋设的位置,都经过了精密的计算。早一分,拉力不够,只会被挣脱。晚一分,目标已经冲过。唯有在那个精确到毫厘的位置,才能瞬间将一个身经百战的老兵彻底制服,不给他任何反抗的机会。”

“这不是挖坑,这是算计!是对人心的算计,是对战机的算????????计,更是对战场环境的极致利用!我的亲兵,输在自大,输在他们只用眼睛看路,而江寒的兵,用脑子在走路!”

王正北每说一句,观礼台上的温度就仿佛下降一分。

那些原本义愤填膺的将领们,额头开始渗出细密的冷汗。

他们惊恐地发现,在王正北的复盘和剖析下,那些他们嗤之以鼻的“下三滥”手段,竟然摇身一变,成了闪烁着纪律光芒的恐怖战术。

最后,王正北的目光扫过全场,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令人心胆俱裂的寒意。

“五十对五十,零伤亡全歼我最精锐的亲兵。你们管这叫地痞流氓?”

“我告诉你们什么是真正的地痞流氓!真正的地痞流氓,是一盘散沙,是各自为战,是为了活命可以毫不犹豫出卖同伴的乌合之众!”

“可你们看看他们!”王正北的手臂,如铁铸一般,重重点向校场上那些站得笔直的撼山营新兵。

“从头到尾,五十个人,一个整体!诱敌的,设伏的,强攻的,佯死的……每一个人,都像一台巨大战争机器上最精密的零件,不多一分,不少一寸!这种执行力!这种纪律性!你们谁的部队能做到?”

“我问你们,谁能做到!”

最后一声质问,如同雷霆炸响。

钱林张口结舌,面如死灰。

所有指责江寒的人,全都低下了头,不敢与王正北的目光对视。

王正北缓缓收回视线,最后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江寒。

他吐出一口浊气,仿佛要将胸中的震撼与后怕一并吐出。

随后王正北用一种前所未有的严肃语气,做出了最终的论断。

“如果今天不是演习。”

“如果这里是北境的冰原,是与蛮族的战场。”

“那么现在,躺在这里的,就是我五十名亲兵冰冷的尸体。而他们,将毫发无伤地打扫战场,带着胜利的荣耀,去迎接下一场战斗。”

“现在,你们还觉得,他们输了吗?”

“究竟谁,才是真正的胜利者?”

话音落下。

观礼台,死一般的寂静。

之前所有的喧嚣、愤怒、指责,都在王正北这番话面前,被碾得粉碎。

不堪一击。

“钱林。”

王正北开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