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里应外合
乐山混在粟特商队中顺利的离开了洛阳,快马加鞭直奔常山,他答应了颜季明去救他的母亲和妻女。
洛阳距离常山近千里,乐山却不敢有丝毫耽搁,晓行夜宿,终于在半月之后抵达了常山城。
此时的常山,已被叛军占领,领兵的是史思明帐下的悍将史思义。
乐山在城中盘桓了几日,很快便摸清楚了城防和颜家家眷被关押的地方,但是这一次他吸取了之前的教训,不敢轻举妄动。
自己如果冒然劫狱,救出颜家家眷不难,但如何带着一众老弱病残离开常山却是难比登天,若害了她们的性命,岂不是辜负了颜季明的嘱托。
乐山一筹莫展,只能先回到落脚的客栈,坐在二楼临街的雅座发呆。
常山郡原本也是繁华之地,一场战乱之后,叛军因为太守颜杲卿的负隅顽抗,对城中的商贾、百姓大肆报复。乐山眼前的街市关门闭户,冷冷清清,一副百业凋敝的景象。
就在乐山发呆之际,街对面走过来一支队伍,挨家挨户敲着商铺的门。
乐山定睛一看,十几个人都是团练打扮,为首的人倒是气宇轩昂,所行之事却是令人不齿。
原来这帮人正在向商铺索要市金,无论各家店铺的老板怎么央求,他们却是不依不饶。
“官爷,官爷,这前几天刚刚交过市金,今日怎么又要交?”食肆的老板唯唯诺诺,想要蒙混过关。
“前几日是前几日,今日是今日,你前天吃过饭,今天就不用吃了嘛?”
“这市金都是官府收的,你们几个团练,凭啥来收钱?”绸缎庄的店主见几人不是官兵打扮,想要硬顶回去。
“给他看看史大人的手谕。”领头的那人示意手下给店主看文书,同时说道,“战事吃紧,军爷们都忙着防务去了。”
“官爷,都是自己人,你看我这金店都好几日没开张了,哪有钱交市金呢?”金铺原本早早就关了门,却被团练们硬生生的推开了。
“各位老板,大家乡里乡亲得,我们也不想为难大家,只是上头把这差事按到了我们头上,我们也是不得已,回去交不了差,我们也得吃不了兜着走。”团练得首领在街市的中央大声的吆喝道,“大家多多少少意思一下,不然官府再派人来,可就不会如我们这般客气了。”
众人正在纠缠不清之时,有团练走进了客栈,客栈的掌柜当然也不愿意交钱,团练的人只得以清查可疑人员为由要求彻查每一个住店的客人。
掌柜的无奈,只能把账册交给了团练,团练按照账册上登记的客人一个个开始清点。
来到二楼的雅座,团练一眼就看见了乐山,却没有敢轻举妄动,而是急忙回到街上向首领回报。
乐山在楼上看见把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自己本不欲搅入这样的是非,但他也知道自己一个外乡人,又是近乎光头的打扮,想要不引起注意是不可能的。
果然,不一会团练首领就带着两个人来到了客栈的二楼,乐山若是现在离去更加叫人怀疑,于是干脆坐着不动。
“你是何人,从哪里来?”
“敝姓李,外乡人,路过此地。”
“可有身份文牒?”
乐山犹豫了一下,身份文牒是有的,不过上面写的还是江宁不良人的身份。莫说自己早就已经不是不良人了,更何况这常山郡现在是叛军的地盘,大唐不良人的身份岂不是更危险。
“若是没有文牒,那就要跟我们去一趟官府了。”团练看出了乐山的犹豫,命令左右将乐山拿下。
乐山无奈,只得从怀中掏出文牒递给了对方。
手下将乐山的身份文牒交给了首领,首领打开看了看并没有立刻发作,而是盯着乐山上下打量。
“江宁的不良人,可知在大燕的地方你就是细作!”
“在下早已不是不良人了,只是适逢战乱,颠沛流离,无法更换文牒。”
“你到常山来做什么?”
“兵荒马乱的,本打算剃了头去做和尚,避迹藏时,路过常山而已。”
乐山本以为团练不会轻易放过自己,却没想到那首领遣散了两名手下,独自留在了雅间。
团练首领关上了雅间的们,乐山正不解其意,那人却转过身,拱手施礼道:
“恩公,可还记得我?”
乐山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仔细打量着对方,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当年在茅山,你曾放过一个拱卫司的喽啰,可曾记得?”
“是你!”一经提醒,乐山方才想起当年之事,只是自己却已不记得那个小喽啰的长相了。
“恩公定是不记得我了,当初只是一面之缘,我也看到恩公的身份文牒才敢确定。”
“你怎么会在这常山?”
“说来话长,恩公请坐。”团练首领请乐山重新坐下,而人靠在床边说话。
“还未请教兄台性命。”当年因为对方视死如归的骨气,乐山放了他一马,却没想到会在常山相遇。
“在下郝廷玉,本就是这太行山无极门的弟子,只因门派瓦解云散,才漂泊江湖。”
太行无极门,乐山心中一动,这不是宇文及的门派嘛?
“后因无极门前辈召集,加入了拱卫司,这才与恩公不打不相识!”郝廷玉摸着自己的肩膀,当年被金锏老者打伤的地方,每到阴天下雨还是会隐隐作痛。
“难怪你会在叛军帐下当团练,可是在拱卫司立了功劳?”
“恩公误会了,恩公放了我之后,我确是回到了拱卫司,但很快无极门的前辈就没了踪影,我们一帮被他召集来的师兄弟也就散了伙。”
郝廷玉口中的前辈一定就是宇文及,他已经死在了武当山,自然无人知道他的下落。乐山心中猜测着,却没有说出口。
“我本就是太行山人,便来到这常山郡做了团练,因为会些武功,混了几年,便做了团练副使。”
“这么说,你原本是太守颜杲卿的部下?”
“正是!”
“那又为何投降了叛军?”
“恩公有所不知,团练非正规军,平日就是组织百姓守守粮仓、维持秩序、保护田宅。叛军攻城之时,我们也参与了抵抗,但破城之日多数被俘。团练兵多为百姓出身,对于我们来说,谁当皇帝都是一样的,不像颜大人他们是朝廷封的官,忠义节烈还轮不上我们。”
乐山点了点头,沉默不语,乱世之中,每个人的身份和选择都是不一样的,但对于老百姓来说,只有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恩公,真是要去出家当和尚嘛?”见乐山不说话,郝廷玉话锋一转。
“常季明是我在少林寺时候的师弟。”乐山突然开门见山的说道,原来他心生一念,既然现在自己对于如何营救颜家家眷束手无策,不如直截了当的告诉孙涛自己的意图。看这郝廷玉是个有节义的人,即便帮不了自己,应该也不会出卖自己。
郝廷玉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拱手对乐山说道:“恩公如此坦诚,是对在下的信任,恩公莫非是想?”
“师弟临终嘱托,让我想办法救他的母亲和妻女!”
郝廷玉神情一紧,沉吟道:“我知道恩公武功高强,但是这劫狱容易,想要出城却难。”
“我和兄台想的一样,这才一筹莫展,耽搁在此。”
“若是平日或许还有办法,只是这几日常山已经封城,莫说是逃犯,任何人都是进出不得!”
“这是为何?”乐山前几日进城的时候,虽然也是守备森严,却并未封城。
“我听说玄宗任命了新的河东节度使,此人正领蕃、汉步骑兵万余人,太原弓弩手三千人,东出井陉关,进攻常山,估计兵临城下也就是这一两日的事。”
“原来如此,常山的守军有多少人?”
“正规军三千,团练兵三千!”
“那又如何能抵挡唐军的攻势?”
“所以史思义才命令严防死守,并向史思明求援。如果能坚持个十天半月,待到援兵赶来,胜负便又难说了。”
郝廷玉的话让乐山心生一计,唐军围城,若是破城,叛军很有可能在弃城之前就将颜氏家眷和其他俘虏杀害。若是久攻不下,史思明的援兵一到,唐军必然陷入困境。但有一计却可以一箭双雕,那就是里应外合,在叛军措手不及之时放唐军主力进城,既可成功营救颜氏家眷,又肯避免唐军腹背受敌。
想到这,乐山义正言辞的对郝廷玉说道:“兄台,叛军倒行逆施,必不能长久。颜大人父子忠肝义胆,你我虽不能及,但求问心无愧。你可愿同我一道拨乱世,反诸正,重归大唐?”
“恩公的意思是,让我举义?”
“嗯!”
“叛军入城后,确是为非作歹、多行不义,我愿跟随恩公行事。”郝廷玉起身拱手,放低了声音,但每一个字却都说的很坚决。
“只是也需让唐军知道我们打算,若不能里应外合,只怕是飞蛾扑火。”
“这你放心,我今天夜里便出城去联络唐军,两日后还在此处,兄台等我的消息便是!”
“我怎么忘记了恩公武艺超群,封城又如何能难得了你,那就一言为定!”
二人击掌为盟,各自行动。
当天夜里,乐山便施展轻功跃出了常山城,守城的叛军只见到一条黑影,还以为是夜鹭飞过。
乐山趁着夜色,往西行了不过数里,便遇到了驻扎在这里的唐军主力。
郝廷玉说的果然没错,万余大唐兵马正在准备对常州郡发动总攻。
有过南诏的经历,乐山对于唐军安营扎帐的规制已经非常熟悉,没用多长时间就摸到了中军大帐。
乐山没有冒然闯营,而是飞身落在了大帐门口,高声喊道“太子李亨从属李乐山,求见河东节度使大人!”
把守中军大帐的士兵见到有人从天而降,吓得纷纷拔刀戒备,听到太子的名号,却又不敢轻举妄动。
“何人喧哗?”一个将官打扮的人从大帐中走出,大声质问道。
士兵们分开两边,那人走到乐山面前,上下打量了一番,道:“你是何人,胆敢夜闯我军大营?”
“太子从属,求见节度使大人!”乐山一边说着,一边双手封上了李亨赐予的令牌。
将官接在手中仔细观瞧,虽不辨真伪,却也不敢怠慢,丢下一句“你等等”,便转身走回帐中。
不一会那将官便折返回来,命令士兵们退下,自己领着乐山走入了大帐。
大帐中央坐着一位四十多岁的大将军,头戴角冠,脚蹬青履,身穿霞帔,金丝腰带上的宝石熠熠发光。
“这便是河东节度使李光弼,李大人,你有何事便说吧。”将官向乐山做着引荐,却不让乐山过分靠近节度使,以防不测。
“李大人,小人李乐山,有常山军情禀报!”
“你是太子的人?”李光弼此刻正拿着李亨赐予乐山的令牌自己端详。
“回大人,小人并非太子的人,只是机缘巧合,在南诏的山崩之中救过太子性命,故而得赐东宫令牌。”
听闻帐下之人救过太子的性命,李光弼忍不住多看了乐山几眼,虽然将信将疑,却也不敢简慢。
“有何军情,你且说来我听。”
乐山看了看营帐里的人说道:“大人可否只留下最亲信的人?”此事关乎常山城内三千团练举义之事,若是万一泄露,不仅常山难破,那三千团练兵的性命也难保。
李光弼将信将疑,却又不敢掉以轻心,于是留下了身边的亲兵和刚刚那位将官,说道:“这是我的副将哥舒曜,其余更是跟随我多年的亲兵,好汉现在可以说了吧。”
“我来常山,是欲救常山太守颜杲卿的家眷......”乐山将自己这几日在常山所获的情报,以及打算与郝廷玉的团练兵里应外合的计划和盘托出。
李光弼听着乐山把话说完,虽然表面不动声色,心中却暗自吃惊。眼前这个年轻人所言正中要害,李光弼也接到了探子来报,史思明已经将围攻饶阳的军队调往常山增援。自己如果不能速战速决,收复常山郡城,便将会陷入腹背受敌、全军覆没的绝境。
但是眼前这个年轻人身份不明,若是陷阱,自己又当如何?
李光弼正在犹豫不决之时,突然有斥候来报,叛军的先锋部队距离常山不足百里,史思明亲率主力二万人也紧随其后。
李光弼已经别无选择,和副将哥舒曜对视了一眼,哥舒曜也点点头。即便眼前是个陷阱也好过坐以待毙,于是对乐山说道:
“这位英雄如何称呼?”
“小人李乐山。”
“我们就按你说的行事,大军即刻开拔,明日午时便可包围常山郡城。还请李侠士联络城中内应,若事成,后日寅时,以火为号,请开西门迎接大军入城。若届时城门未开,我军便强行攻城,李侠士还请尽力而为。”
“一言为定!”乐山知道时间紧迫,一拱手转身就走,瞬间消失在黑暗中,真是来无影去无踪。
天亮之前乐山就赶回了常山郡城,等不及与孙涛两日后的约定,直接找到了团练副使的驻地。
郝廷玉惊讶乐山的来去如此之快,乐山却告诉他举义之事要更快。
三千团练兵多是本地子弟,早就对叛军盘剥百姓的行径不满,当看到常山郡已经被唐军层层包围之后,便都心猿意马。郝廷玉又让跟着他的几个无极门的师兄弟在士兵当中煽动,很快举义的情绪便一触即发。
史思义见唐军已至,担心正规军不够用,将团练兵也调集参与城防,这正好给了郝廷玉半夜登门郡守府的机会。
这日亥时,郝廷玉带着几个手下和假扮团练兵的乐山,以通报军情调度之名来到了史思义的府邸。
史思义还以为郝廷玉是真的来协调防务的,未加防备之下被乐山当场拿下。府兵正欲反抗,却发现郡守府早就被团练兵团团包围,也不得纷纷束手就擒。
郝廷玉拿上了史思义的令牌,带着三千团练兵趁夜色来到了常山郡城的西门,号称是奉史思义之命,增援西门防务。守城的将官见郝廷玉手持郡守令牌,不假怀疑便放他们上了城楼。守西门的叛军本就只有一千,被三千团练兵兵不血刃的缴了械,寅时未到,郝廷玉便在城楼上点燃了篝火,打开西门,迎接李光弼的大军入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