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青城牧人乃孟

第91章 视死如归

“韦雪,韦雪!”蒋灵儿的呼唤声将韦雪唤醒,刚刚的一切竟然是一场梦。

原来是乐山有话想要对韦雪说,在韦雪的房门口叫了数声,房间里却没有反应,他担心韦雪有什么事,才请来蒋灵儿进房一看究竟。

“阿姊,怎么了?”韦雪睡眼惺忪的看着蒋灵儿问道,脑子里还是刚刚浑沌的梦境。

“李大哥找我们有话说,呼唤了你许久也没有动静,我这才进来找你。”蒋灵儿握着韦雪的手,看着她睡意朦胧的样子,笑着说,“你竟睡的如此沉,看来这些日子就疲累了。”

“李大哥有什么事嘛?”

“去了便知。”

乐山正和天赐在屋外等候,见韦雪和蒋灵儿出来之后,便放了心,于是说道:“我想跟大家商量个事,我有一个师弟,是我在少林寺时候的生死之交,他如今被叛军所俘,被困洛阳,我要去洛阳救他。”

众人有些惊讶,但江湖儿女的义气,大家心里又都是明白的。

“各位先随大部队回长安,无论救不救的了他,我都会去长安和大家汇合。”

“洛阳如今是龙潭虎穴,你独自前往......”韦雪欲言又止。

“大家放心,我此去不是去打仗的,只会暗中找机会救我师弟。”乐山看着韦雪说,他也感受到了韦雪的担心,心中是暖暖的。

韦雪犹豫再三,心中是想和乐山一起去的,但实在是不好意思说出口,便忍了下来。

“我也打算尽快赶回长安,看看我阿爷那里如何,也可调集君子卫去洛阳帮你。”韦雪的头脑还是非常清楚的,立刻做出了理性的决断。

“宝剑还给你。”乐山递上了之前韦雪借给他的玄霜灵华。

“你一个人孤身犯险,这宝剑还是先放在你那。”韦雪没有伸手去接,意思还跟之前一样,要乐山带着宝剑平安回来。

“你也保重!”乐山明白了韦雪的心意,自己的心意又何尝不是一样。

唐军主力已有大半提前回撤,但剩下的军兵还是有三四万之中众,虽然已经晓行夜宿,加速行军,但无奈队伍庞杂,推进的速度依然有限。

众人决定脱离大部队先头行动,于是便来回禀凤迦异和太子李亨。

三人来到太子营帐,太子正在和众谋士、将领沙盘推演。这次,李亨到没有把他们当外人,得到通禀之后立即让几人进帐。几人不便多问战事的进展,只是主动禀报了想要先行前往长安和洛阳的想法。

“几位侠士目前独身前往两京,寡人不是不允,而是担心你们的安全。”李亨感念乐山的救命之恩,态度明显与之前不同。

“难道战事已经……?”

“寡人得到最新战报,父皇已拜西平郡王哥舒翰为天下兵马副元帅,固守潼关,潼关若能守住,长安应当无虞。”李亨看了看凤迦异说道,“我正想遣南诏王子前去潼关支援,你的南诏骑兵正可对付安禄山的同罗精骑。”

“谨遵殿下谕旨!”既然自己已经决定加入唐军,听候军令调遣也是理所应当,凤迦异接令。

“我也正有一事向殿下禀报。”乐山向太子行礼说道,“我有一师兄弟乃常山太守颜杲卿之子,我欲前去洛阳从井救人。”

“常山已落入敌寇之手,洛阳更是刀山火海,少侠此去无异于以肉啖虎......”李亨感念乐山的救命之恩,更加想要挽留乐山为自己所用。

“我意已决,还望殿下准我先行离去。”

“但既然少侠决意已定,我也不便挽留,但是寡人有一个不情之请。”

“太子殿下请说。”

“寡人有一谋士,名叫李泌,此人胸怀天下、智谋过人,也是助我登上太子之位的中枢人物。但他不喜长居朝堂,常如闲云野鹤,问道修仙。当此国难,如果有此人相助,定能对巩固大唐的基业有所裨益。

“李泌,这个名字似乎耳熟。”乐山在脑海里翻阅着记忆。

“之前李泌被贬蕲春,但寡人我多次派人查访,均未有消息。几位侠士是江湖人士,有你们的消息渠道,如若能得知此人的下落,还望速速告知。”

乐山突然想起来了,李泌不就是在巫溪县给自己和韦雪算命的那个道骨仙风、谈吐不凡的道士嘛,韦雪曾经说过他的来历,自己怎么忘了。赶紧向李亨禀报说:“启禀殿下,这个李泌我们沿途曾经遇到,他已经去了终南山,难怪殿下派去蕲春的人都杳无音信。”

“此话当真?”李亨出乎意料,但也喜出望外。

“此行往长安,终南山必经,我们又与李泌郎君有过一面之缘,必定为殿下寻访此人,请殿下放心。”

“我也需速速赶回长安,以防宫廷有变。”李亨故意看了一眼儿子建宁王李倓,又转向众人说道,“各位侠士对寡人有救命之恩,请收下我东宫令牌,便宜行事。”

建宁王李倓拿出三块令牌,分别交给了乐山、天赐和凤迦异,在将令牌交到史天赐手上的时候特意说到:“父王与我欲速回长安,跟随大队人马必然拖累行程,但无人保护又怕沿途危机四伏,史侠士可愿与我们同行?”

“在下愿往!”史天赐接过令牌毫不犹豫的拜服在地,乐山却皱了皱眉头,史天赐一走,蒋灵儿要怎么办。

幸而还有韦雪,二人回来与韦雪和蒋灵儿商量之后,韦雪愿意与蒋灵儿一道带着雪奴前往终南山寻找李泌,此行相对安全,乐山便也放下心来。

李亨命老太监赐了乐山他们几匹快马,黄金百两,乐山、天赐、韦雪、灵儿和雪奴五人约定后在长安相见,便分头上路。众人与凤迦异道别,韦雪抚摸着金雕依依不舍,那老鹰竟也通人性的发出低鸣,目送着几人离开。

南诏距离洛阳有四千里路,但是乐山心急如焚,一路单人独骑,快马加鞭,半个月时间便赶到了东都。史天赐保护着太子李亨、建宁王等亲随回返长安却用了一个多月。韦雪和蒋灵儿因为是马车行路,就慢了更多,直到谷雨,距离终南山还有数百里,蒋灵儿体弱,已经有些吃不消了。但是沿路的流民越来越多,细一打听,都是从河南、河北,甚至还有长安附近逃难出来的难民。韦雪见状不由得心急如焚,却也一筹莫展,直过了立夏时分,才终于来到终南山脚下。

花开两朵,各表一支,乐山来到洛阳城的时候,清明将至,空气中还充满了寒意。

这是乐山第一次来到东都洛阳,而此刻它已经不在是大唐的东京,而是大燕的国都。

乐山一路心急如焚,但真的赶到洛阳,却有些不知所措,到哪里去打探颜杲卿和颜季明的消息呢?

正在一筹莫展之际,乐山脑海里想起了另外一位师兄弟,圆敬。

对!圆敬师兄离开少林寺的时候曾经对自己说,他会去洛阳白马寺修行,何不去试试运气。

时间拉回到六七年前,是那个人告诉自己不必固守在少林,劝自己走出去闯荡一番作为,才有了今天的自己,那个人就是自己的师兄圆敬。

“我要离开少林了。”圆敬对乐山语重心长的说道,“少林虽然达摩祖庭,现在却无人专心修佛,我要去洛阳白马寺。”

白马寺,位于洛阳城东,始建于东汉永平年间,是佛教传入中国后兴建的第一座官办寺院,乃中华佛教的释源和祖庭。难怪圆敬要离开少林来到这里,只是不知道他现在还在不在寺中。

来到白马寺,只见整间寺庙已经残破不堪,几座大殿的主体建筑都已经坍塌,看来受到战火的破坏还是非常严重。

乐山拉住一位小和尚询问寺中是否有一位法号圆敬的和尚,得到的答复竟然是肯定的。乐山喜出望外,跟着小和尚的指引,来到了首座寮。

“师兄!”首座寮里一位大和尚正在叠着自己的僧衣,乐山一眼就认出了那是圆敬。

“你是?”大和尚抬起头,乐山在少林时年纪尚小,现在又蓄了发,圆敬一时间没有认出来。

“师兄,我是圆通啊!”

“圆通师弟?”大和尚睁大了眼睛,有些不敢相信,但很快还是认了出来。

“真的是圆通师弟!你怎么来到这里?”圆敬喜出望外,走上近前握住乐山的胳膊仔细观瞧。

“快让我看看,这么多没见,师弟你可好嘛?”

“师兄,我听你的,你走后不久我也离开了少林寺,闯荡江湖。你看,我早就已经不是和尚了!”乐山摸了摸自己的头。

“看来我不能叫你师弟,该叫你施主了!”圆敬哈哈大笑,乐山如今一表人才,英姿勃发,圆敬看的心生欢喜。

“师兄永远是我的师兄!”

“师兄果然在这白马寺中,可曾习到了禅学正宗?”

圆敬当初离开少林寺,就是为了研习真正的佛法,如今这些年过去了,定然已经有了大成。

“师弟忘了我和你说的,中土大乘佛教有八大宗派,禅宗只是其一。”

圆敬之前确实和乐山说过,见乐山已经记不清了,不由得微微一笑说道:““华严,天台,净土,法性,法相,禅宗,律宗和密宗。”

“不知道师兄修行的是?”

“我在白马寺跟随宗本禅师修行的就是天台宗。”

“我听说天台宗的祖庭在浙江天台山,故名叫天台宗。”天台宗乐山还是听说过的,不禁有些好奇,忍不住问道,“却不知这白马寺也是天台宗的道场。”

“天台宗的开宗祖师智顗大师于南陈时入天台山修行,后以国清寺为根本道场开宗布教,故世人称为天台宗。”圆敬娓娓道来,“到了本朝,贞禅师在汝州、洛阳一带将天台宗发扬光大,被玄宗谥为天台宗七祖,汝州开元寺和洛阳白马寺便成为了天台宗的弘法基地。”

“原来如此。”

“贞禅师圆寂之后,衣钵传给了宗本禅师,也是就是我的师傅。”

“不说我了,师弟怎么会来到这洛阳,要知道现如今洛阳可以阽危之域,是非之地。”

“师兄,我正想跟你说此事,师弟圆志你可曾记得?”

“记不太清了。”圆敬思索了一番道,“可是跟你一道习武的那几个师兄弟,你们平日交好,我却不大记得了。”

“对,就是和我一起进入达摩堂的师兄弟之一。”

“他怎么了?”

“他是常山太守颜杲卿的儿子颜季明,我听说常山失守,他们父子被俘,已经押送到了洛阳。”

“竟然是他!”

“师兄知道他?”

“颜杲卿父子和部将不日便将处斩,这消息全城都已经知道了。”

“我想救他。”

“很难,颜杲卿触怒了安禄山的龙颜,被叛军严加看守,就算师弟你武功高强,想要劫狱也是难比登天。”

“难也要一试!”

“师弟,洛阳是叛军的大本营,我敬你义薄云天,但也想劝你不要铤而走险,枉送了性命。”

乐山知道圆敬说的是事实,但自己绝不能轻易见死不救。

“不过我倒是可以想办法让你见上他一面。”圆敬思索了片刻说道,”不过你一定要答应我,不可轻举妄动。”

“我听师兄的便是!”听说能见到颜季明,乐山喜出望外,这起码多了一丝希望。

原来这些朝廷重要的死刑犯在行刑之前,都会请高僧进行超度,圆敬是白马寺的大德,自是有机会见这些人最后一面。

“你可化妆成我寺里的沙弥,随我一起到狱中去,不过要委屈师弟你剃了头发,再做一次和尚。”

虽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但是能见到师弟颜季明,剃度对于乐山来说又算得了什么呢。两日之后,圆敬大师就带着小沙弥乐山一起来到了叛军的死囚大牢里。

为颜杲卿一干人等的超度仪式是安排好的,所以圆敬和乐山在被一通搜身之后进入大牢,并没有遇到更多的阻拦。

乐山一路跟在圆敬的身后,沿途仔细记下了大牢里的道路和守备情况。

天牢守卫森严,颜杲卿一干人都被关在最里面的牢房了。颜杲卿和颜季明一间,其他将领分散在另外几间。

圆敬和乐山在守卫的带领下来到颜杲卿和颜季明的房间,只见两人带着手铐脚镣,劈头撒发,浑身血污。

“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多夜......”圆敬也不多言,走进牢房之后直接开始念诵往生咒。

“师兄,您的木鱼。”乐山故意打断了圆敬,把手中的木鱼递了过去,是为了引起颜季明的注意。

果然,颜季明听见乐山的声音抬起了头,看见眼前剃了光头的乐山,立刻认了出来。

“哆地夜他,阿弥唎都婆毗,阿弥唎哆,悉耽婆毗阿弥唎哆,毗迦兰帝,阿弥唎哆......”圆敬接过木鱼,继续念经,此时不能有任何破绽。

颜季明盯着乐山的眼神,先是惊讶,又立刻变为忧心,冲着乐山微微的摇了摇头。

乐山当然明白他的意思是让自己不要轻举妄动,便点了点头,嘴里念念有词,仿佛是跟随着木鱼的敲击声在念经。

只要季明认出了自己就行,晚上再来,乐山早已做好了打算。

当天夜里三更,乐山换上黑衣,以黑布遮面,为了不连累圆敬师兄,连光头都用黑布裹上了。

天牢的看守和白天一样严密,始终有人巡逻,颜杲卿和颜季明的牢房前更是始终有人把手。

乐山躲过了几波巡逻的士兵,却拿守在死牢前的守卫没有办法,无奈之下点了几人的穴道,用青城宝剑扫开锁链,来到颜季明面前。

“师兄,你怎么来了?”听到动静,颜季明就知道是乐山来劫狱了。

“出去再说!”乐山拉上颜季明就要走。

“师兄,我不能走!”

“带你阿爷一起!”乐山以为季明是因为颜杲卿。

“我的腿已经断了,走不了了。”颜杲卿也醒了,靠在墙上坐着,看着乐山说道。

“这里守备森严,我和阿爷都受了伤,出不去的。”颜季明紧握着乐山的手说道,“师兄快些走,你的心意我们父子领了!”

“师弟,我背你走。”乐山转过身蹲下来,打算背起颜季明。

“师兄,我阿爷走不了,我的将士们也走不了,所以我也不能走。”颜季明虽然身负重伤,气息微弱,此时却斩钉截铁的说道,“求仁得仁,死而无悔!”

“师弟!”乐山听出了颜季明的决心,也知道此时此刻就是诀别。

“师兄如果有朝一日见到我叔父颜真卿,请告诉他,叔父常说我‘夙标幼德’,我没有辜负他的期望。”

颜季节说完这句话,望向自己的父亲,颜杲卿点了点头,目光中是肯定,也是欣慰。

“师弟,你若不跟我走,我便留在这里与你一道赴死!”乐山斩钉截铁,希望用自己的毅然决然来打颜季明。

“师兄若一定要如此,我有一个请求。”颜季明沉吟了良久说道。

“师弟请说!”

“我的母亲和妻子还在常山的大牢里,师兄请替我和阿爷去救救她们!”

乐山瞬间明白了颜季明的意思,默默的点了点头。

“师兄,巡逻兵就要来了,你快走!”颜季明用力推开了乐山,大声的说道,不知道是催促乐山,还是故意在把叛军引来。

乐山无奈,双眼已经充满了泪水,向着颜氏父子一抱拳,含泪离去。

“师兄,来生再见!”望着乐山的背影,少林寺的青葱岁月历历在目,颜季明露出了视死如归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