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0章 白梅落尽葬前缘
必须立刻找到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为她疗伤。
凭借着超凡的感知与对能量流动的直觉,曦儿避开了几波仍在附近区域搜索的影族残兵,最终在一片相对稳定的、由巨大苍白化石骨骼形成的天然迷宫中,寻得一处隐蔽的洞窟。
洞窟入口狭窄,内里却别有洞天,竟有一眼微弱的地下灵泉尚未被死气完全污染,散发出稀薄却纯净的生机。曦儿将兰婆小心平放在泉眼旁,立刻取出剩余的血玉灵芝,小心翼翼地将药力最精纯的部分渡入其口中,并以自身力量助其化开。
磅礴药力作用下,兰婆灰败的脸色渐渐有了一丝生气,呼吸也平稳了许多,但依旧深陷昏迷,神魂的创伤并非轻易能够愈合。
曦儿稍稍松了口气,这才顾得上处理自身的伤势。连番恶战、力量反噬、加之硬抗古神死亡风暴的余波,她的情况同样不容乐观。她盘膝坐下,引导着灵泉的微弱生机与体内残存的药力,缓缓修复着破损的经脉,镇压着躁动的怨魂与混沌之心。
洞窟内一时陷入了寂静,只有灵泉滴落的叮咚声和两人微弱的呼吸声。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瞬,或许是数日。在这片时空紊乱之地,时间早已失去意义。
曦儿从深沉的入定中缓缓醒来,伤势暂时被压制,力量恢复了些许,但眉宇间依旧带着深深的倦意。她看向兰婆,老人仍未苏醒,但生命气息已然稳固。
她站起身,走到洞窟入口,望向外面那片永恒昏黄、死气弥漫的天空。金鳞甲的碎片在指尖冰凉的温度提醒着不久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也勾起了某些她以为早已被轮回与时光磨灭的记忆。
心绪难平。
她需要静心,需要彻底斩断这莫名涌起的、碍事的纷扰。
信步走出洞窟,在这片由巨大苍骨组成的迷宫中漫无目的地行走。思绪却如同脱缰的野马,不受控制地回溯。
她想起最初的最初,在那雪山之巅,他如天神般降临,将她从绝境中拉起,那双深邃眼眸中倒映着她的狼狈,却无半分轻视,只有一种亘古的平静。
她想起无数个轮回中,他或明或暗的守护,总是出现在她最需要的时刻,却又在她安稳后悄然离去,从不逾矩,从不言明。赠她金鳞甲时,那别扭而冷淡的神情...如今想来,竟是那般笨拙的遮掩。
她想起断崖飞雪,他那看似决绝的背影...以及最后墓门前,金甲崩碎时那悲壮而温暖的守护...
一幕幕,一重重,如同潮水般冲击着她的心防。
为什么?
既然选择守护,为何又那般冷漠?
既然在意,为何从不言说?
一次次将她推开,又一次次在她濒死时出现。
这算是什么?
施舍?还是他漫长生命中一场无足轻重的游戏?
一股难以言喻的烦躁与怨怼涌上心头,甚至压过了那丝酸涩的悸动。她厌极了这种被无形丝线牵引、情绪因他人而起伏的感觉!她历经百世劫难,焚心涅盘,背负咒怨,不是为了重蹈覆辙,再陷泥沼!
前缘种种,不过虚妄。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她的眼神逐渐变得冰冷而锐利,周身气息起伏不定,右眼中的怨魂似乎感受到了主人的心绪变化,发出兴奋的低啸。
不知不觉间,她走到了迷宫深处。眼前的景象让她微微一怔。
这里竟有一小片与周围死寂格格不入的净土。
一株枯瘦的老梅树,顽强地扎根于苍白骨堆的缝隙之中,树身扭曲,早已失去生机,仿佛已死去万载。但奇怪的是,在那枯枝之上,竟有点点洁白的花苞凝结,如同冰雕雪琢,在昏黄的天光下,散发着微弱而圣洁的光晕。
树下,堆积着厚厚的、同样洁白如玉的花瓣,似是而非,并非真实,更像是由某种精纯的执念或能量所化。
微风拂过(或许是能量流动形成的错觉),几朵白梅花苞悄然绽放,花瓣晶莹剔透,美得惊心动魄,却又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哀伤与寂寥。它们绽放后,仅维持了极短的时间,便纷纷凋零,脱离枝头,无声无息地落下,融入树下那厚厚的花瓣之中,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开也匆匆,落也匆匆。循环往复,如同上演着一场无声的默剧,祭奠着某种永恒不变的逝去。
曦儿静静地站在树下,仰望着这株诡异的、在死地绽放又凋零的幻梅。那冰冷的花瓣偶尔擦过她的脸颊,带来一丝虚幻的凉意。这一幕,莫名地触动了她心底最深处那根冰冷的弦。
像极了某些无望的守候,某些沉默的付出,某些...来不及绽放便已凋零的情愫。
美丽,却徒劳。
哀伤,却必然。
她缓缓伸出手,接住一片飘落的梅花。花瓣在她掌心迅速变得透明,最终消散,只留下一丝极淡的、冰冷的余韵。
“无谓之执念。”她轻声自语,声音冷硬如铁,不知是在说花,还是在说自己心中那刚刚泛起便被强行碾碎的波澜。
她闭上眼,神魂深处,那因金鳞甲碎而产生的细微裂痕,那翻涌的不甘与怨怼,连同轮回百世中所有关于他的记忆碎片,都被她以绝强的意志强行剥离、汇聚。
左眼熔金炽亮,右眼漆黑旋转。
灰金色的心火再次燃起,这一次,并非对敌,而是焚己!
以混沌为炉,以意志为柴,焚尽前尘,斩断旧缘!
痛苦吗?
自然是痛的。那是一种将融入骨血的东西生生剥离的痛楚,比神魂撕裂更甚。
但她眼神依旧冰冷,没有丝毫动摇。
掌心中,那丝冰冷的梅花余韵也被心火引燃,化作一缕青烟,袅袅散去。
仿佛是一个引子,一个决绝的仪式。
树下,那株幻梅似乎感受到了什么,所有的花苞在同一瞬间极致绽放,然后又如同雪崩般,纷纷扬扬,彻底凋零!落尽了最后一片花瓣!
整株梅树,彻底化为枯槁,再无半分神异,与周围苍白的死骨再无区别。
白梅落尽。
前缘,当葬。
曦儿睁开眼,眸中所有情绪已被彻底焚尽,只剩下一片亘古不变的、冰冷的虚无。她的气息变得更加内敛,也更加寂寥,仿佛真正变成了一座行走的冰山,再无半分人气。
从此,山归山,尘归尘,他的路与她无关。
她转身,毫不留恋地离开这片枯骨与落梅之地,背影决绝,再无半分迟疑。
洞窟中,兰婆恰好悠悠转醒,虚弱地睁开眼,正看到曦儿从外面走进来。
“曦儿...”兰婆声音沙哑地呼唤。
曦儿走到她身边蹲下,检查她的状况,动作依旧仔细,语气却平淡得听不出任何波澜:“您醒了就好,感觉如何?”
兰婆怔怔地看着她,总觉得眼前的曦儿有哪里不一样了。具体说不上来,依旧是那副容貌,但那眼神...却仿佛比这幽冥最深处的寒冰还要冷,还要空。
“老身...无碍了...”兰婆压下心中的异样感,挣扎着想要坐起,“多谢你再次相救...”
“份内之事。”曦儿扶她坐好,递过一些清水,“我们需尽快离开幽冥隙,外界情况未明。”
“好...好...”兰婆看着她冷静地规划下一步,处理伤势,安排行程,一切都井井有条,无可挑剔,却莫名地让人感到一种心惊的疏离。
就仿佛...有什么极其重要的东西,在她昏迷之时,已经彻底死去,化为了冰冷的尘埃。
洞窟外,风声呜咽,吹过那株彻底枯死的梅树,卷起几片苍白的骨灰,纷纷扬扬,葬下了所有未尽的言语与未曾绽放的可能。
白梅落尽,前缘已断。
此后之路,唯她独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