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7章 连理枝

顾云归挂断那个至关重要的电话后,胸腔里翻涌着一股沉静而强大的力量。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身体各处传来的钝痛,小心地挪动打着石膏的右臂,慢慢将自己从病床上撑起来。

左腿被吊着,只能靠右腿和没受伤的左手发力,每动一下都牵扯着肋骨的伤处,疼得他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

但他顾不得这些。

隔壁病房里,有他此行最重要的“战果”,也有一个女孩三年的执念。

他扶着墙,一步一顿地挪到隔壁病房门口。门虚掩着,里面很安静。

他轻轻推开——

午后的阳光透过大玻璃窗,将病房染成一片温暖的金色。空气中弥漫着松节油和颜料的独特气味。

林青墨背对着门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她的长发随意地挽了个髻,露出纤细的脖颈。

她正全神贯注地在一块画板上涂抹着,纤细的手腕带动画笔,发出沙沙的轻响。

病床上,周叙白安静地躺着。

他瘦得惊人,颧骨高高凸起,脸色是一种不健康的苍白,仿佛长久不见阳光。

曾经清秀的左脸上,覆盖着大片狰狞的烧伤疤痕,一直延伸到脖颈。

然而,他眼角的泪痣依然清晰,像一颗凝固的黑色星点。他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阴影,呼吸微弱而平稳。

顾云归的目光落在周叙白露在被子外的手上——那双手骨节分明,却异常粗糙,指甲缝里似乎还残留着洗不掉的污迹,指关节处有陈旧的伤痕和变形。

这双手,曾执笔画下无数美好,却在暗无天日的地下室挣扎求生......

林青墨似乎察觉到门口有人,画笔顿住,但没有回头。

她只是微微侧过脸,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他睡了。医生说他的身体极度虚弱,需要大量休息。”

顾云归慢慢走进去,每一步都小心翼翼,尽量不发出声音。他在林青墨旁边停下,看向她手中的画板。

画板上并非风景,也非静物。

林青墨正在画的,是周叙白的睡颜。笔触温柔而细腻,小心翼翼地描绘着他苍白的皮肤、紧闭的眼睛、微蹙的眉头,甚至细致地刻画了他脸上那些令人心碎的伤疤。

她不是在美化,而是在用一种近乎虔诚的方式,记录下他此刻真实的样子。

“他在试着回忆。”

林青墨的声音很轻,仿佛怕惊扰了画中人,“有时候会突然惊醒,眼神空洞,像不认识我。有时候会无意识地画一些凌乱的线条......医生说是创伤后的应激反应。”

顾云归的目光从画板移向沉睡的周叙白:“能交流吗?”

“很少。偶尔能认出我,叫一声‘青墨’,但很快又陷入混乱。”林青墨放下画笔,拿起旁边一块湿布轻轻擦拭着指尖的颜料,动作有些机械,“他潜意识里在抗拒,那些记忆......太痛苦了。”

她终于抬起头,看向顾云归。

她的眼睛依然明亮,但里面布满了红血丝,眼下是深重的乌青,显然也经历了极度的煎熬和缺乏睡眠。

然而,那眼神深处却燃烧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坚定,像狂风暴雨中不肯熄灭的火焰......

“但他会好起来的!”林青墨的语气斩钉截铁,更像是在对自己宣誓,“他必须好起来。我要他亲口告诉我,这三年发生了什么,是谁把他变成这样!”

她的目光落在周叙白伤痕累累的手上,声音微微发颤:“我要那些人,付出代价!”

就在这时,病床上的周叙白似乎被这充满恨意的低语惊扰,不安地动了动。

他紧蹙着眉头,干裂的嘴唇无声地翕动了几下,喉咙里发出模糊不清的呓语,像是被困在噩梦中。

林青墨立刻像被烫到一样,刚才的凌厉瞬间消散,只剩下无措的惊慌和心疼。

她慌忙俯身,动作轻柔地避开他身上的各种管线,小心翼翼地用手背试探他额头的温度,然后用一种近乎耳语的音量,一遍遍在他耳边低喃:

“别怕......周学长......别怕......我在呢......青墨在这里......安全了......都过去了......”

她的声音温柔得像羽毛,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她用手指极其轻柔地梳理着他额前汗湿的碎发,动作笨拙却充满了小心翼翼的珍视。

在这样持续的、低柔的安抚下,周叙白紧皱的眉头慢慢舒展开,急促的呼吸也渐渐平复,重新沉入了相对安稳的睡眠。

林青墨保持着俯身的姿势,久久没有动。

阳光勾勒着她清瘦而倔强的侧影,长长的睫毛垂下,在眼下投下浓重的阴影。一滴泪无声地滑落,滴在洁白的床单上,迅速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顾云归沉默地看着这一切。眼前的景象——沉睡的伤痕累累的周叙白,和像守护受伤幼兽般脆弱又坚韧的林青墨,让他胸口堵得发慌。

他看到了刻骨的恨,也看到了极致的心疼和温柔......

他想起夏瑾言的话:“林青墨不会放弃的。”

是的,她不会放弃。

她正在用自己的方式,一笔一划,一声一息,试图将那个被黑暗吞噬了三年的灵魂,一点点拉回人间。

顾云归没有打扰这份沉重的宁静。他无声地退后一步,目光落在林青墨放在床头柜上的画箱。那里面,还有98幅未完成的《门》。

他相信,属于周叙白的那扇“天堂之门”,最终会由林青墨亲手推开。

而在此之前,他需要做的,就是找出将周叙白推入地狱的元凶,让阳光真正照进那扇门后的黑暗。

他最后看了一眼病床上相依的两人,转身,忍着伤痛,步伐缓慢却坚定地离开了病房。

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那些伤害了他朋友的人,一个也别想逃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