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四福斋·比文现场
窗外细雨潺潺,灯影摇曳。柴安与杜仰熙对坐小几,温着黄酒,几碟清淡小菜。
柴安举杯,先开口:“今日若不是我赶到,世伯真要把你扣下做女婿。你明知他脾气,为何还硬顶?皮肉吃苦不说,往后在汴京走动,也少不得受他掣肘。”
杜仰熙淡然一笑,举杯回敬:“皮肉之苦,总比违心之痛好受。杜某虽贫寒,却不愿卖身求安。”
柴安挑眉:“世伯家的小姐我也见过,虽无嫦娥之貌,也算清秀。你既未娶又无婚约,顺水推舟,岂不美事?”
杜仰熙摇头,神情微冷:“此地择婿,只问财帛,不问品行。礼义廉耻,皆可放在一旁。如此婚姻,与买卖何异?”
柴安失笑,半打趣道:“你与刘家交好,他们富甲一方,你若开口,未必不能成。书中自有黄金屋,这不正是你们读书人毕生所求?”
杜仰熙目光澄澈,声音低沉却坚定:“若天下读书人都追逐名利、见色忘义,那圣贤书岂不白读?杜某不敢自比君子,却也不愿做那趋炎附势之徒。”
柴安被他说得一愣,随即自嘲地摇头:“倒是我市侩了。来,敬你一杯,为读书人守住的风骨。”
两人对饮,雨声敲窗,酒香微醺。
灶火噼啪,康宁正试蒸新样糕点。忽听前头铺子里传来嘈杂,她掀帘一看,竟是柴府管家带着几个抬箱小厮,将大红礼盒一一摆开。
“这是……”
管家含笑作揖:“三姑娘,我家夫人命老奴再送聘礼。上回礼数不周,这回特用金鱼、银筷,并补上一百八十两黄金作‘鱼跃龙门’之兆。”
康宁蹙眉:“可婚事不是已作罢?”
管家低声道:“公子亲自去洛阳折梅,手都伤了,仍执意要娶。夫人拗不过,只得再遣老奴来。”
康宁心头一震,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
雨停,柴安回楼,见母亲正指挥丫鬟清点绸缎。
“娘,您这是?”
柴娘子没好气:“给你备聘礼!郦家那边我已低头,再送一次。你若再胡闹,我……”
柴安却问:“三娘可曾回帖?”
柴娘子一滞:“尚未。”
柴安点头,转身欲走。柴娘子喊住他:“你做什么去?”
“去问她,为何不回。”
夜风微凉,灯笼轻晃。柴安叩门,康宁亲自来开。
“三娘,”他声音低哑,“我折了梅,也补了礼。你为何还不回帖?可是……不愿?”
康宁望着他被雨水打湿的发梢,想起管家所言,心中五味杂陈。
半晌,她轻声道:“柴安,你可知我为何拒婚?”
柴安摇头。
康宁深吸一口气,将柴娘子当日羞辱寿华、逼退聘礼之事一一道来。
“我若不拒,大姐日后如何在汴京立足?我又如何自处?”
柴安听完,沉默良久,忽地一揖到地:“是我疏忽,委屈了你,也委屈了寿华姑娘。此事,我必给你一个交代。”
康宁望着他,眼波微动:“你当真愿意为我,与你母亲相争?”
柴安抬眸,目光坚定:“我娶的是你,不是旁人。若母亲不能接受,我愿另立门户。”
康宁心头一震,半晌,轻轻侧身:“进来吧,外头凉。”
柴安一愣,随即嘴角微扬,迈步跨过门槛。
雨后的夜空澄澈,星光点点。四福斋的灶火重新点燃,蒸腾的热气中,康宁低头调馅,柴安挽袖帮忙,两人指尖偶尔相触,又迅速分开。
窗外,一枝红梅插在瓷瓶里,花瓣上还沾着雨水,像极了此刻悄然绽放的心意。
杜仰熙起身拱手,神色淡淡:“柴兄,道不同不相为谋,告辞。”
柴安却笑了,伸手按住他肩:“杜兄莫急,方才只是试探。我观你风骨,心生敬佩,想与你结交。若不嫌弃,可搬来我处住,静心备考。”
杜仰熙摇头:“多谢美意。我已在兴国寺落脚,与几位举人同住,谈诗论文,倒也自在。”
话音落,门外走进一位青衫书生,正是他的好友桑延让。杜仰熙介绍两句,便与桑延让并肩离去。
柴安望着他们背影,自语:“真君子也。”
此时,四福斋里正办“菊糕诗会”。桌上摆着新蒸的菊花糕,墙上贴着彩笺,顾客边吃糕边赋诗,胜者免单。
德庆挤在人群里看热闹,回潘楼报信:“公子,对面生意火爆,说是诗会,其实是在招女婿呢!”
柴安挑眉:“哦?那我们也该‘助助兴’。”
他吩咐掌柜:“明日我们也办诗会,头名奖十两银子,再送潘楼三日酒席。”
消息一出,四福斋的客人纷纷转投潘楼。郦家几人趴在柜台,看着空荡荡的铺面,一脸沮丧。
寿华叹气:“招婿是其次,生意才是根本啊。”
康宁却似不在意,夜里回房,取出素笺,提笔勾勒梅枝。寿华捧着一个雕漆小箱进来。
“三妹,这是娘让我给你的。”寿华打开箱子,里头是一副新打的银镯、几卷上好的宫纱,“娘说,不管柴家来不来娶,你的嫁妆不能少。”
康宁莞尔:“替我谢谢娘。”
她低头继续画梅,笔尖微顿,似在想着那枝远在洛阳的最高梅枝。
天才蒙蒙亮,四福斋门口已挤得水泄不通。昨夜贴出的“比文招亲”告示像长了翅膀,一传十、十传百,汴京城的读书人都想来看看这“珍珠帐”究竟花落谁家。
“听说郦家娘子要亲自挑女婿?”
“可不是!要是能娶到郦三娘,既得美人又得珍珠帐,岂不美哉!”
众人正议论着,郦娘子端着一个鎏金托盘缓缓走出。托盘上,一层轻纱揭开,露出莹润生辉的珍珠帐。珠串颗颗滚圆,在晨光下泛着柔和光泽,顿时引来一片惊叹。
“这珍珠帐,价值连城啊!”
“要是能娶到郦三娘,这珍珠帐就是嫁妆,一辈子吃喝不愁!”
男人们顿时激动起来,纷纷叫嚷着要看娘子的长相。
郦娘子微微一笑,道:“诸位都是读书人,小女不便抛头露面。不过,今日比文招亲,不看相貌,只看才学。谁能做出最好的诗文,谁就能成为郦家的女婿!”
“好!”众人齐声应道。
郦娘子话音刚落,人群中便走出一个身穿青衫的书生,他手持折扇,风度翩翩,向郦娘子行了一礼:“在下不才,愿先献丑。”
说着,他便吟诵起自己所作的诗文来。诗文辞藻华丽,意境深远,引得众人纷纷叫好。
郦娘子也微微点头,表示赞赏。
接着,又有几个书生陆续上前,展示自己的才学。他们或吟诗作对,或挥毫泼墨,各展所长,一时间,四福斋内热闹非凡。
然而,就在众人沉浸在诗文的魅力中时,一个不和谐的声音突然响起:“哼,什么比文招亲,我看是卖女求荣!”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穿华服的公子哥站在人群中,一脸不屑。
郦娘子脸色一沉:“这位公子,何出此言?”
那公子哥冷笑道:“你们郦家不过是个卖早点的,竟然也学人家比文招亲,真是可笑!我看你们是想借着招亲的名义,抬高自己的身价吧!”
“你——”郦娘子气得浑身发抖。
康宁再也忍不住了,她掀开帘子,走了出来:“这位公子,请你说话放尊重些!”
众人看到康宁,顿时眼前一亮。只见她容貌清丽,气质脱俗,宛如仙子下凡。
“哇,郦三娘竟然如此美貌!”
“是啊,比传闻中还要美上几分!”
“要是能娶到她,真是三生有幸!”
那公子哥也看呆了,他没想到康宁竟然如此美貌,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康宁冷冷地看着他:“我们郦家虽是卖早点的,但凭自己的双手吃饭,不偷不抢,有何可笑?倒是你,空有一副好皮囊,却口出恶言,实在令人不齿!”
“说得好!”众人纷纷鼓掌。
那公子哥恼羞成怒:“你——你竟敢骂我?”
康宁不屑地看了他一眼:“骂你又如何?像你这种人,根本不配参加比文招亲!”
“对,不配!”众人齐声附和。
那公子哥见众怒难犯,只得灰溜溜地离开了。
郦娘子看着康宁,眼中满是欣慰。她知道,自己的女儿不仅容貌出众,更有胆识和气魄。
比文招亲继续进行,经过几轮比试,最终,一个名叫李慕白的年轻书生脱颖而出。他才华横溢,品行端正,赢得了郦娘子和康宁的认可。
郦娘子当场宣布,将康宁许配给李慕白,并赠送珍珠帐作为嫁妆。
众人纷纷向李慕白道喜,四福斋内一片欢腾。
而康宁,看着眼前这个温文尔雅的书生,心中也泛起一丝涟漪。她知道,自己的终身大事,终于有了着落。
柴安站在潘楼二楼,看着四福斋内热闹的场景,心中五味杂陈。
德庆在一旁小心翼翼地问:“公子,咱们要不要也去凑凑热闹?”
柴安摇了摇头,转身离开:“不必了。”
他回到房间,看着案上的玉梳,心中思绪万千。他知道,康宁比文招亲,是无奈之举。而他,却无能为力。
“康宁,你真的要嫁给别人了吗?”他喃喃自语。
窗外,秋风萧瑟,落叶纷飞,仿佛也在诉说着他的无奈和惆怅。
夜深了,四福斋的客人渐渐散去。康宁回到房间,看着桌上的珍珠帐,心中却高兴不起来。
她知道,自己虽然赢了比文招亲,但心中却始终放不下柴安。
“柴安,你现在在做什么呢?”她轻声自语。
窗外,月光如水,洒在地上,仿佛铺了一层银霜。康宁走到窗前,望着天上的明月,心中充满了思念和惆怅。
比文招亲虽然结束了,但康宁和柴安的故事,却还没有结束。他们之间的情感纠葛,将会如何发展,谁也无法预料。
而四福斋和潘楼,这两个对门的店铺,也将继续见证着他们的故事,成为汴京城中一道独特的风景。
锣声一响,郦娘子笑吟吟地抬手示意:“诸位才子,老身今日以‘秋菊傲霜’为题,请各位即兴作诗一首。”
台下顿时笔走龙蛇。寿华与康宁并肩站在帷帐后,翻看递上来的诗笺。片刻,寿华抽出两张,轻声道:
“这两人立意颇佳,可再考一次。”
她将预先拟好的上联递给康宁:“去问问他们,谁能对出下联,便算最后胜出。”
康宁点头,掀帘而出。灯火映照下,她一袭浅青褙子,眉目如画,人群顿时骚动起来。
“郦三娘果真绝色!”
“若能娶她,折寿十年也值!”
康宁充耳不闻,只朗声念出上联:
“秋菊傲霜,千瓣争开金谷酒。”
声音未落,人群中一个清朗嗓音接口:
“春兰带露,一枝斜倚玉楼风。”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杜仰熙青衫落拓,神情淡定。康宁心中一动:好快的才思。
帷帐后,寿华也微微颔首:“对仗工稳,意境相称。”
郦娘子更是喜上眉梢,当即拍板:“好!杜公子才思敏捷,这门亲事……”
话未说完,杜仰熙却拱手一礼,语出惊人:
“晚辈多谢夫人厚爱。只是婚姻大事,须先回家问过妻子,方能作答。”
满厅哗然。
郦娘子脸色瞬间铁青:“你……你已成亲?”
“是。”杜仰熙坦然,“发妻虽在故里,却与在下共历患难,不敢相负。”
“那你来比什么文、招什么亲!”郦娘子怒不可遏,挥手道,“送客!”
杜仰熙也不辩解,深深一揖,转身大步而去。康宁望着他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世间竟还有如此重情守义之人。
柴安抱臂倚柱,将方才一幕尽收眼底。他唇角微扬,眼底却掠过一丝复杂。待康宁退回帷帐,他低声吩咐德庆:
“去,把杜仰熙请过来。此人可交。”
德庆领命而去。
夜深,寿华提着药包从外归来,忽见街角蜷缩着两人,正是杜仰熙与好友桑延让,已被冻得面色青白。她连忙唤人抬进后院。
郦娘子一见杜仰熙,顿时沉下脸:“救他作甚?坏我闺女名声!”
寿华急道:“娘,他与桑公子都是举人,明年春闱在即。若见死不救,传出去于我们名声更不利。”
郦娘子权衡片刻,只得点头:“罢了,留他们住下。但——不许靠近内院!”
柴安得知杜仰熙住进四福斋,眉头顿蹙,径直登门。
“郦夫人,”他开门见山,“杜仰熙虽有才名,却毕竟男子,与诸娘同院,恐多有不便。”
郦娘子还未开口,康宁已冷声接道:“柴公子管得未免太宽。我郦家救人,难道还要先问过你?”
柴安目光一沉:“我是为你名声着想。”
康宁嗤笑:“我的名声,不劳柴公子操心。倒是您,三番五次插手我家之事,是何道理?”
两人针锋相对,厅中气氛瞬间凝滞。寿华忙打圆场:
“三娘,柴公子也是好意。柴公子,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且让他们暂住几日,待寻到合适院落再搬不迟。”
柴安深吸一口气,压下情绪,对康宁低声道:“你若执意,我便不再多言。但若有半点风言风语,我必亲自赶人。”
康宁抬眸,目光清冷:“请便。”
杜仰熙与桑延让暂住西厢,每日除温书外,便帮郦家抄账、写招贴,以报收留之恩。柴安则暗中派人盯守,又令德庆随时回报动静。
康宁与柴安因杜仰熙之事再起隔阂,却又在不经意间关注彼此。四福斋与潘楼之间的明争暗斗,似乎也因这位不速之客,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而杜仰熙的出现,究竟会为这段纠葛带来怎样的变数?康宁与柴安,又能否在一次次针锋相对中,看清彼此真正的心意?故事仍在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