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血泥共生
血泥裹上脚踝时,林殊才真正明白“粘稠”的含义。
不是水的滑腻,也不是泥的厚重,是带着活物般的吸附力,顺着皮肤的纹路往毛孔里钻。她能感觉到那些细碎的东西在皮下爬,像无数条刚孵化的蛆虫,而陆沉舟握着她的手,正在微微颤抖。
“别松手。”他的声音贴着她的耳朵,带着齿间的血腥味。桃木剑的幽蓝火焰在血泥里明明灭灭,每烧退一片涌来的手,火焰就黯淡一分,剑身上的符咒已经快磨平了。
墙缝后是条狭窄的甬道,两侧的石壁渗着暗红色的液珠,滴在地上“嗒嗒”作响,像谁在暗处数着心跳。林殊低头看自己的小臂,紫色藤蔓已经爬过手肘,纹路里渗出细小的血珠,与血泥混在一起,竟让那些吸附上来的手退缩了几分。
“它们怕你的血。”陆沉舟突然说,他腾出一只手按住她的小臂,指尖划过藤蔓的纹路,“尸契让你的血和我的魂魄缠在了一起,现在又混了血泥里的怨气……你正在变成新的‘容器’。”
林殊想起他说的“接替妹妹镇压魂魄”,心脏像被攥紧了。她看着陆沉舟胸口不断渗血的伤口,那里的血滴进血泥里,会激起一圈圈涟漪,所有靠近的手都会在涟漪里化为黑烟。
“你的血也能镇住它们。”她反手抓住他的手腕,指腹摸到他皮肤下跳动的血管,“我们的血……是一样的。”
陆沉舟的动作顿了顿。他转头看她,火焰的蓝光映在他眼底,能看见那些翻涌的情绪——痛苦,愧疚,还有一丝不敢承认的庆幸。
甬道尽头突然传来孩童的笑声,脆生生的,像嚼着冰糖。是妹妹的声音。
林殊的脚步不受控制地加快,陆沉舟想拽住她,却被一股突然涌出的血泥绊倒。两人摔在血泥里的瞬间,无数只手从石壁里钻出来,死死抓住他们的脚踝往不同方向拖拽。
“阿姐!这里好黑啊!”妹妹的声音带着哭腔,就在前面不远的地方,“快来陪我……”
林殊看着陆沉舟被拽向左侧的黑暗,他手里的桃木剑已经彻底熄灭,只剩下半截焦黑的木柄。而自己被拉向右侧,那里的血泥颜色更深,隐约能看见一个小小的身影蹲在尽头,梳着双丫髻。
“殊殊!”陆沉舟的声音在拉扯中变调,他突然松开手,从怀里掏出那枚拼合的玉佩塞进她掌心,“拿着它!能镇住你的魂魄!”
他的手指离开的瞬间,林殊感觉小臂的藤蔓猛地收紧,疼得她眼前发黑。而陆沉舟那边,抓着他的手突然变得疯狂,竟开始啃噬他的小腿,黑色的血混着血泥溅起来,在他身后拖出一道长长的痕迹。
“别傻了!”林殊嘶吼着,用尽全力往他那边扑。掌心的玉佩突然发烫,烫得她几乎要扔掉,可正是这股热度,让缠在她身上的手瞬间化为灰烬。
她扑到陆沉舟身边时,他的小腿已经见了骨,黑色的血顺着白骨往下淌,在血泥里画出诡异的符咒。那些啃噬他的手正在退缩,因为他的血变得越来越烫,像沸腾的铁水。
“你看,”陆沉舟忍着痛笑了笑,指腹擦过她掌心的玉佩,“我说过,我们的血是一样的。”
玉佩的光芒顺着他们交握的手蔓延,在血泥里撑起一个半透明的屏障。屏障外,那些手撞上来就会化为黑烟,屏障内,妹妹的笑声越来越近,却始终看不清身影。
“她不是你妹妹。”陆沉舟的声音很轻,几乎被血泥的“咕嘟”声淹没,“是所有枉死女人的执念化成的幻影,她们知道你最在意什么。”
林殊看着屏障外那个模糊的双丫髻身影,突然想起七年前山洪夜。妹妹说要去祠堂找她落在那里的琉璃珠,她因为和陆沉舟赌气,没陪她去。后来祠堂塌了,只找到半颗琉璃珠,混在陆沉舟的血里。
“是我害死了她。”她的声音发颤,眼泪滴进血泥里,激起细小的涟漪,“如果我陪她去……”
“不是你。”陆沉舟突然按住她的后颈,强迫她抬头看自己,“是我爷爷。他需要一个八字纯阴的童女做禁术的‘引子’,你妹妹只是恰好撞上了。我当年跳进洪水里,本想救她,却只捞到半颗琉璃珠。”
他的指尖抚过她的脸颊,带着血泥的湿冷:“我不敢告诉你,是怕你恨我。更怕你知道,我后来练禁术,剖尸体,其实都是为了找到解开封印的方法,让你妹妹的魂魄真正安息。”
屏障外的笑声突然变成尖利的哭嚎,那个双丫髻身影开始扭曲,变成无数张女人的脸,其中一张,是张医生腐烂的脸,正死死地盯着他们。
“解不开的……”无数个声音重叠在一起,像贴在耳边嘶吼,“你们已经和血泥缠在一起了!生是血泥的养分,死是血泥的肥料!”
林殊感觉掌心的玉佩越来越烫,烫得像要嵌进肉里。她低头看自己和陆沉舟交握的手,他的血和她的血在血泥里交融,竟长出细小的红色肉丝,将两人的手指缠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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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蔓已经爬过她的肩膀,正往脖颈上蔓延,带来冰凉的痒意。而陆沉舟的伤口处,那些白骨上竟开始长出淡红色的肉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着,只是肉芽的颜色,和血泥一样暗红。“它们在改造我们。”陆沉舟的声音有些发飘,他看着自己愈合的伤口,眼底闪过一丝恐惧,“血泥要让我们变成和它共生的怪物。”
屏障突然剧烈晃动起来,外面的手越来越多,像潮水般拍打着屏障,发出沉闷的巨响。林殊看见那些手的主人正在变化,不再是模糊的黑影,而是逐渐显露出清晰的模样——有穿着白大褂的张医生,有抱着婴儿的妇人,还有无数个陌生的女人,她们的胸口都有一个黑洞,黑洞里渗出的血,正汇入脚下的血泥。
“看啊……”张医生的声音最清晰,她指着林殊的脖颈,“你快变成我们了。”
林殊抬手摸向脖颈,藤蔓已经缠上了喉结,正往脸上爬。她看着陆沉舟,发现他的脸颊上也开始浮现紫色的纹路,像某种诡异的纹身。
屏障“咔嚓”一声裂开道缝。
陆沉舟突然吻住她。
不是温柔的触碰,是带着血腥味的掠夺,像要把彼此的气息揉进骨血里。林殊能感觉到他的牙齿咬破了她的嘴唇,血腥味在舌尖蔓延开,而掌心的玉佩,在这一刻爆发出刺目的红光。
红光穿透屏障,将整个甬道照得如同白昼。那些女人的惨叫声此起彼伏,在红光里化为飞灰,连带着脚下的血泥都开始凝固,变成暗红色的石头。
藤蔓和紫纹在红光里消退,露出原本的皮肤,只是上面布满了细密的血痕,像谁用指甲刻下的符咒。
林殊和陆沉舟分开时,都在剧烈地喘息。他们看着彼此布满血痕的脸,又看向脚下凝固的血泥,突然发现那些血痕正在发光,与凝固血泥上的纹路完美重合。
甬道尽头的双丫髻身影彻底消失了,只留下半颗琉璃珠,躺在凝固的血泥上,折射着玉佩的红光。
“结束了?”林殊轻声问。
陆沉舟捡起那半颗琉璃珠,放进她掌心,与玉佩放在一起。“没有结束,”他笑了笑,左眉骨下的痣被血痕勾勒得格外清晰,“只是换了种方式纠缠。”
他的指尖划过她手腕上未消的血痕,那里的皮肤下,能感觉到微弱的跳动,像有什么东西在和心脏共振。
林殊低头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他的手,两人的血痕在阳光下泛着相同的红光。
他们没能走出通道。凝固的血泥变成了新的石壁,将他们困在了这里。但奇怪的是,他们并不觉得窒息,反而能感觉到源源不断的力量从石壁里传来,顺着那些血痕流进身体里。
陆沉舟的伤口彻底愈合了,林殊的藤蔓也消失了,只有那些血痕永远留在了皮肤上,像某种永恒的印记。
有时,石壁会渗出细小的血珠,顺着血痕流进他们的指尖,带来外面世界的讯息——祠堂的朱砂藤开了又谢,阴市巷的骨笛再也没人听过,有人在望月山见过一对相拥的身影,走进浓雾里就再也没出来。
“你后悔吗?”某个寂静的夜晚,林殊靠在陆沉舟怀里,摸着他胸口的血痕问。
陆沉舟低头吻她的额头,血痕的红光在两人交叠处亮起:“你呢?”
林殊笑了,没回答。
她想起那些爱恨交织的日夜,那些生死一线的瞬间,突然明白,所谓纠缠,从来不是谁困住谁,是心甘情愿地让对方成为自己的一部分,无论是血,是肉,还是魂魄。
石壁上的血痕又开始发光了,像无数条交错的血管,将两人紧紧连在一起。
外面的世界或许早已忘了沈府的祠堂,忘了望月山的朱砂藤,但在这片血泥凝成的黑暗里,有两个灵魂正在共生,在回响,在证明着——
爱与恨,生与死,本就是同一件事。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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