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留下来
“怎么了?”林秋抬头。
苏晴举起手指,上面沾着一片细小的羽毛,灰扑扑的,尾端带着点暗红:“刚有只鸟撞在窗户上,掉下来的。”
林秋走到窗边,雨幕里果然躺着只麻雀,翅膀歪成诡异的角度,眼睛圆睁着,瞳孔里映着灰蒙蒙的天。她正想伸手去捡,麻雀突然扑腾了一下,竟挣扎着飞起来,撞向堂屋的方向,翅膀扫过牌位时,带倒了供桌上的青瓷碗。
“哐当”一声,碗摔得粉碎,里面盛着的小米撒了一地。
苏晴扶着肚子往后退了半步,脸色微白:“这鸟……”
话没说完,堂屋突然传来一阵细碎的“簌簌”声,像有什么东西在啄食地上的小米。林秋抄起墙角的扫帚走过去,只见供桌底下钻出个小小的脑袋,毛茸茸的,耳朵尖上沾着泥——是只半大的野獾,眼睛湿漉漉的,正叼着颗小米往嘴里塞。
“山里来的?”林秋放轻了动作。这老屋在半山腰,偶尔有小动物闯进来不稀奇,可野獾向来怕人,极少会堂而皇之地跑到屋里觅食。
野獾似乎没察觉到危险,只顾着埋头啄食,喉咙里发出满足的呼噜声。林秋刚想绕到它身后把它赶出去,野獾突然抬起头,嘴里叼着的不是小米,是半片撕碎的红布,边缘还沾着点发黑的血渍。
是那件红棉袄上的布。
林秋的呼吸顿了顿。半年前安葬那个小女孩时,她们特意将红棉袄一起埋下,怎么会出现在野獾嘴里?
野獾咧了咧嘴,像是在笑,突然转身钻进供桌底下,不见了。林秋跟着趴下去看,桌底只有厚厚的灰尘,墙角有个拳头大的洞,通向屋外的地基——它是从这里钻进来的。
“我去看看。”林秋抓起蓑衣。这洞直通屋后的山坡,她总觉得不对劲。
苏晴想跟着,被林秋按住肩膀:“你留着,我很快回来。”她摸了摸苏晴的肚子,“别让小家伙担心。”
雨丝打在脸上冰凉。林秋顺着地基的裂缝找到洞的另一头,就在无字碑旁边,泥土被刨得乱七八糟,露出下面的棺木一角,红棉袄的碎片正从裂缝里往外飘,像被风吹起的火苗。
有人挖了坟。
林秋的心脏猛地一沉,手指触到泥土,还是温的——刚被翻动过。她咬着牙徒手刨开浮土,棺木上的裂缝越来越大,里面露出的不是骸骨,是一团乱糟糟的黑毛,缠着半块腐朽的木头,像个被揉烂的布偶。
是陈默变成怪物后,被黑雾吞噬时留下的东西。
“嗬……”
一声低低的喘息从身后传来,林秋猛地回头,雨幕里站着个佝偻的身影,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头发花白,正是外婆的样子。可她的眼睛是两个血洞,正往下滴着浓稠的液体,落在地上的红棉袄碎片上,瞬间融成一片黑。
“秋秋……”外婆的声音像被水泡过,“它冷……”
她伸出手,手里攥着那只撞窗的麻雀,鸟头已经不见了,断口处渗着暗红的血,顺着她的指缝往下淌。
林秋踉跄着后退,撞在无字碑上,碑石冰凉刺骨。她这才发现,外婆的脚边跟着那只野獾,正用爪子扒拉着棺木,喉咙里的呼噜声越来越急,像在催促。
“它是谁?”林秋的声音发颤。
“是你埋的……”外婆笑了,血洞对着她,“也是你忘的……”
野獾突然钻进棺木的裂缝,拖出一团黑毛,上面缠着块褪色的红布,绣着个歪歪扭扭的“雅”字——是陈默布偶上的碎片。它将黑毛丢在林秋脚边,抬起头,眼睛里映出无数细碎的影子,全是那个红裙小女孩的脸。
林秋突然明白了。
这不是挖坟,是“刨根”。
那个被遗忘在柴房的小女孩,那个变成怪物的陈默,那个替罪上吊的外婆,甚至那个无脸孩童和纱布人……他们都不是独立的个体,是缠在一起的根须,深埋在永夜迷宫的土壤里,而她和苏晴,就是不小心踩进这片土壤的人。
“它要出来了……”外婆的血洞转向苏晴所在的老屋方向,“它说,要看看太阳。”
林秋猛地往回跑,雨幕里仿佛有无数只手从泥土里伸出来,抓她的脚踝,全是那些被遗忘的、未被安抚的影子。她不敢回头,直到撞开老屋的门,看到苏晴正站在堂屋中央,怀里抱着个东西——是那只野獾,此刻正温顺地蜷在她怀里,喉咙里的呼噜声像摇篮曲。
“它好像……不伤人。”苏晴的声音有些犹豫,指尖轻轻摸着野獾的背,“你看它肚子上的伤。”
林秋凑过去,野獾的肚皮上有道陈旧的疤痕,形状像被什么东西咬过,边缘整整齐齐——是人类的牙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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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那个被锁在柴房的小女孩,饿极了咬自己留下的。苏晴的肚子突然动了一下,很轻,像小鱼在吐泡泡。野獾抬起头,用鼻尖蹭了蹭苏晴的腹部,眼睛里的影子渐渐淡去,只剩下清澈的、属于动物的温顺。
“它在跟宝宝打招呼。”苏晴笑了,眼里的恐惧散了。
林秋看着这一幕,突然觉得累了。或许她们从来都不需要逃,也不需要对抗。这些所谓的“怪物”,不过是想被看见,被记得,被温柔地对待。
屋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阳光从云缝里漏下来,照在堂屋的牌位上,供桌底下的小米旁,多了几行小小的爪印,像谁来过又悄悄离开。
野獾从苏晴怀里跳下来,钻进那个通向山坡的洞,再也没出来。
林秋走到窗边,看到山坡上的无字碑前,不知何时多了束野菊花,沾着雨珠,黄得格外鲜亮。远处的雾气里,似乎有个穿蓝布衫的身影在弯腰种树,动作缓慢而认真,像在弥补着什么。
“粥该糊了。”苏晴的声音从厨房传来,带着笑意。
林秋回头,看到苏晴正扶着灶台搅粥,阳光落在她的侧脸,柔和得像幅画。锅里的红薯香气漫出来,混着泥土和阳光的味道,是她从未想过的、安稳的味道。
她走过去,从背后轻轻抱住苏晴,感受着腹部传来的、微弱而坚定的胎动,像在黑暗里亮起的第一颗星。
或许永夜迷宫永远不会消失,那些影子总会在某个阴雨天悄悄来访。
但只要这里有热粥,有阳光,有彼此,就不算被困住。
逃亡的终点,或许从来不是某个地方。
是终于敢停下来,好好生活的那一刻。
灶膛里的火还在燃着,噼啪作响,像在说:
留下来吧。
像从未离开过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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