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0章 功能机纪念碑的熔铸
仓库告急?雷宜雨眉梢一挑。
苏采薇紧跟着推门进来,手里的平板直接杵到雷宜雨眼前:“自己看。”屏幕上,光谷七号仓库的实时监控画面触目惊心——堆积如山的旧手机形成了一座庞大绝望的坟场。从最初打天下的“长江通C1”笨重塑料壳,到如今塞伦盖蒂牧人用两头壮羊换购的新宠“长江长亮s5”……密密麻麻的山寨机叠到仓库顶棚,压弯了承重的钢梁。
老吴跟在后面,那张经历过武钢炉火的脸皱得跟抹布似的,张口就是一嘴烟枪嗓:“小雷老板,全是退换和淘汰下来的老功能机!百万台呐!处理厂那边报过来的价,比卖头小母猪还便宜,还要磨洋工三个月才肯拉走,当咱们是收破烂的阿猫阿狗啊?”
仓库里,何老头沙哑的怒骂声清晰地从瘦猴手里的对讲机里炸出来:“……压塌了算谁的?砸死人算谁的?老子不干了!这破仓库爱沉就沉!”砰!有什么东西被狠狠砸在地上,火花爆闪!
“沉?”老吴这个老武钢的火爆脾气被彻底点燃,一脚踹在旁边的不锈钢垃圾桶上,哐当巨响,“沉他娘个腿!老子当年在轧钢厂废渣堆里都能刨出宝!就这点破塑料壳子铝合金架也想在长江通讯的地界上作妖?美得你姓何的!要沉也轮不到它们先沉!”
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百万台电子垃圾,不仅是物理空间的挤压,更像一声沉重的警钟在长江系耳边疯狂敲响。
苏采薇看着仓库里令人窒息的景象,眉头蹙紧:“宜雨,这不是百万台垃圾,是随时能引爆的百万个火药桶。”
雷宜雨的目光却掠过那令人头皮发麻的垃圾山,仿佛越过滚滚浓烟,看到了一片全新的疆域。“火药桶?”他拿起桌上一部伤痕累累的初代C1,指腹擦过键盘上磨得模糊的数字“5”字,“不,它们,是铺地基的砖。”语如惊雷,瞬间冲垮了仓库里绝望的阴霾。
“听小雷老板的!”老吴第一个吼出来,仿佛重新注入灵魂。仓库里,何老头愣了足足三秒钟,一声“都死了吗?清点!按小雷老板说的来——拆!”如惊雷劈开绝望浓雾。
蓝图迅速展开。雷宜雨指尖重重点在江城地图上的长江二桥南岸一片开阔滩涂地:“立碑。就这儿。百万台机骸熔铸为十米高塔,刻下我长江通讯这血火厮杀起的第一个五年!”苏采薇心头巨震,手指划过预案书里那座钢铁巨塔简图,一股气魄扑面而来,豪情万丈却又透骨冰凉。
隔天,环保局的人果然来了。小张科长带着几个下属,捏着鼻子冲进工地,黑着脸拿笔戳施工图:“手续呢?熔炼许可拿出来看看?废气排放环评拿出来我看看?谁让你们私自动土建高炉的?停工!马上停工!”
老吴拎着把沾满油泥的大扳手,从一堆废手机零件里晃悠出来,一脸苦大仇深:“小张科长哎!这哪儿是炉子?瞅瞅,这塔!是我们小雷老板花大价钱,给江城父老乡亲盖的科技大景观!啥熔炼不熔炼的?德国进口的专业处理线都躺船码头等起吊了!手续在夫人那儿跑着呢!”他大手挥向工棚角落一整套崭新闪亮的德国设备集装箱,集装箱上硕大的“绿能循环”标志闪闪发光。
刚下车的瘦猴斜瞥了一眼老吴口中高得吓死人的德国报价单,嘴皮子溜得飞起:“老吴你急啥眼?这点‘小’钱算个屁!小张科长,您是不知道我们雷总为江城有多操心,这建塔的地皮就是咱给市里争取的投资配套,那以后来多少游客?啧啧啧……”他挤眉弄眼地比了个夸张的手势。
小张被“德国设备”“配套投资”“千万游客”砸得晕头转向,板着的脸皮还没扯开,苏采薇优雅冷静的声音已然切了进来,平板电脑上清晰的批文和工程预案怼到了眼前:“张科,手续流程完全合规,下午就送局里备案。长江通讯承诺的废气零排放监控体系,您看……是现在查,还是等设备调试好再看?”她声音平直,却像无形的手掐住了小张科长的嗓子眼。小张最终狼狈甩下句“我、我先回局里汇报”,带着人灰溜溜钻回了车里。
雷宜雨根本没空理会这场小风波。他亲自站在新开挖的塔基地坑边缘,脚下是深达九米的基坑,泥浆兀自散发着湿润的土腥气,工人们正挥汗如雨地向下挖掘。突然,一个工人失声惊呼:“老板!挖到啥了?硬的!”雷宜雨心尖猛地一缩,大步走下坑底的斜坡。赵三强动作更快,泥地里拔萝卜似的一把扯出一截手腕粗、布满泥泞的黑色线缆,线缆一端还挂着撕裂的破旧标签:“……武汉地质大学……九七……断裂带应力……监测……”他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嘶哑。
断裂带。监测。九七……雷宜雨站在深坑里,刺眼的太阳忽然失去了温度。眼前翻飞的不是泥点,是残阳下的课本封面——《普通地质学》,父亲那双抚过书页、布满老茧的手,一个遥远的、几乎被遗忘于1997年的旧项目——他在父亲的大学实验室里惊鸿一瞥的地震预测试验数据……那个因为经费耗尽而搁浅的微型监测点。
“赵三强!”雷宜雨的声音压得极低,如绷到极限的钢丝,“从今天起,工地所有进出材料设备,给我用军用级扫描器安检!你亲自查!特别是……”他目光投向地底那条被遗忘的线缆,“所有加固件和隐蔽工程的用料!给我上军工三级指标!一根焊条都不许打折扣!”
赵三强立时收脚肃立:“是!雷总!”
熔铸现场热浪翻滚。庞大炉口吞噬着如潮水般倾倒而下的手机残骸,金属骨骼在烈焰中扭曲、变形,熔化为燃烧的金红岩浆滚滚流淌。浇注模具已严阵以待。核心却不是想象中的实心钢塔——雷宜雨竟让徐汉卿在十米高塔内做出精妙复杂的空心夹层网格结构!一道道钢梁纵横交错,形成一座微缩而坚固的钢铁蜂巢。
老吴带着几十个曾经的武钢下岗老兄弟在工地上挥汗如雨,粗哑的号子声盖过了机器的嘶鸣:“焊紧点!跟当年焊‘重载轮’一个标……”当徐汉卿带来的德国工程师皱着眉指指点点地嫌弃焊脚不够“欧标”,老吴身边一个红脸膛师傅朝地上狠狠啐了一口唾沫,用扳手敲得旁边钢梁震天响:“欧他娘的!老子们在武钢焊万吨轮时,这洋鬼子还他娘的在穿开裆裤呢!”
徐汉卿忍俊不禁地推了推眼镜,德国人脸上顿时一阵红一阵白。而塔身模具内,滚烫的合金洪流正灌入那坚固无比的内胆中,在火光映照下,暗金色的微光逐渐沁入每一寸夹层间隙……
底座旁,巨大的花岗岩被数台水刀切割机按图纸缓缓雕琢。切割的嘶鸣中,那条跨越2004到2008年、陡峭如绝壁的功能机销量曲线正被冰冷精准地凿刻出来——从起步时微弱的100万台,一路狂飙、惊心动魄地跃升到1.2亿台!这刀锋刻下的不是数字,是一场血与火铸就的山寨帝国加冕礼!
奠基日。诺基亚中国区代表也来了。他矜持地微笑,递上名片,目光扫过现场狂热的工人们和那座初具狰狞轮廓的金属巨兽:“雷总,大手笔。”他抬手指了指远处正被水刀精雕细琢的花岗岩底座,“不知道的,还以为长江通讯在修座……功能机王陵呢?”
雷宜雨似乎没听见,他径直走到那块被切割机火星包围的基石边,指节重重叩在正被刻出的“1.2亿”那组数字上。“刘总监,”他的声音不大,却如重锤砸在喧嚣的背景噪声上,瞬间冻结了诺基亚代表脸上的笑,“你说得对,这里是坟墓——但你们挖坟,我们盖房子。”
话音未落,一个工人举着刚熔铸冷却好的塔尖部件,扯着嗓子大吼:“装顶珠嘞!”那是一颗拳头大小的红色玻璃球体,被稳稳置于塔尖预留的基座。嗡——刺目的红光骤然扫过现场!
惊鸿一瞥间,所有人都看清了那塔尖赤色玻璃体内凝固的姿态——一个被极度压缩、扭曲凝固的旧功能机残骸!那是熔炉极致温度下才能短暂呈现的、象征着毁灭与重生的妖异奇景!
老吴不知何时已爬上了塔基,用沾满油污的袖子抹了一把通红的眼睛,在烈日下嘶声咆哮:“长江通讯!开工——!”
熔炉咆哮,工地的号子汇成江涛奔涌。雷宜雨最后凝望一眼塔尖那抹妖异的红光,转身大步离去。
深夜,长江通讯顶楼的灯依旧亮着。雷宜雨的手指划过董局加密传真过来的报告,指尖停留在龙门山断裂带那张触目惊色的应力图表上。那塔顶象征毁灭与凝固的红光,仿佛提前烧透了他的眼眶。他抓起加密电话,声音冷硬如钢:“徐汉卿,磐石居新机房,抗震等级提到‘绝密’一级加固。明天天亮前,我要看到新方案和物料进场清单。”
窗外,长江二桥南岸滩涂地深处,那座用百万残骸浇筑的功能机纪念碑在夜色中沉默着。塔顶红光如一只冷厉的眼睛,无声地扫过漆黑的江面,像在搜寻着什么,又像在预警着什么不可名状的沉重。血色黎明,已在无声处悄然凝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