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4章 以后再也见不到了

今年过年,时均安请了一天假,大年三十那天,他先去了医院接时老爷子。

餐厅里,所有人都围坐一桌,谦谦挨着叶问棠,时均安让暖暖坐在他腿上,贺凛抱着睿睿,时老爷子半躺在躺椅上,宋雅琴和靳言分别坐在时老爷子的两侧,马萍和章红梅也坐了下来。

除了三个孩子和时老爷子,其他人一起举杯,用茶代酒。

时均安看着时老爷子,开口:“爷爷,新年快乐!”

宋雅琴红着眼道:“爸,您看呐,今年可是咱们家人最多、过得最热闹的一个年了,这都是托您的福。”

时老爷子躺坐在那里,眼睛虽然是睁着的,但是一动不动,也没有一点反应,就像一具失去灵魂的雕塑。

所有人看着这样的时老爷子,心像被什么东西揪着,又酸又沉。

这时,谦谦突然从椅子上溜了下去,跑到时老爷子旁边,踮起脚,伸出一只手拍拍时老爷子的肚子,嘴里道:“太爷爷,不难受~”

所有人都没想到谦谦会做出这个动作,说出这样的话,宋雅琴抱起谦谦,亲了亲他的脸,有些哽咽道:“我的大乖孙真懂事。”

睿睿和暖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看大人们都一脸沉重难过的样子,两人也都乖乖的坐着,不吵也不闹。

不一会儿时老爷子闭上了双眼,似乎是睡着了,时均安便将时老爷子抱到了他自已的房间去,轻轻的放在床上。

他小的时候,总觉得爷爷是座不会塌的山,脊背永远挺得笔直,手掌粗糙却有使不完的劲,喜欢大笑,说话带着稳稳的力量。

可现在,这座山被疾病折磨的不成样子,只剩不到一百斤了,轻得让他心口发疼。

为了缓和气氛,宋雅琴率先聊起了别的话题。

她问靳言:“你女儿多大了?还在国外念书啊?怎么过年也不回来啊?”

靳言答道:“她比贺凛小四岁,快毕业了,但她想留在国外工作,她妈妈也习惯了国外的生活。”

宋雅琴闻言,挺不赞同靳言和他媳妇这么常年异地的,但这是靳言夫妻俩的事,她也不好多说什么。

只道:“等她们回来了,你可得带她们过来玩啊。”

靳言点头,“一定。”

宋雅琴原本打算问问贺凛他爸的事,他爸又不在国外,怎么过年都不一起过?

但想想还是没问,怕问了反而让贺凛尴尬。

反正有她们陪着贺凛呢。

贺凛有家人。

有很多个家人。

贺凛此时正在喂睿睿吃饭。

吃的是香菇肉沫焖饭,是叶问棠特意为三个孩子做的。

谦谦和暖暖现在都开始自已吃了,只是暖暖吃的到处都是,一碗饭,一大半都在她脸上、桌子上、地上,只有少部分进了她的肚子。

谦谦却很少将饭撒在地上。

睿睿吃了几口就不肯吃了,非要去玩玩具,贺凛让他把饭先吃完,他不想吃,就讨好的去亲了下贺凛的脸。

贺凛不为所动,“别以为这样就可以不吃饭。”

睿睿竟直接一把抱住贺凛的脖子,又去亲贺凛,一直噘着小嘴亲亲亲,大有一副贺凛不答应他就不停下来的架势。

贺凛都快被睿睿的口水给淹没了,无奈妥协,“行了行了,别亲了,给你玩就是。”

拿到玩具的睿睿特别开心,咧着小嘴,眼睛也弯弯的。

贺凛则跟在睿睿旁边,一边看着睿睿玩一边喂睿睿吃饭。

叶问棠喊贺凛,“他不吃就算了,别惯着他,饿他两顿就知道好好吃了。”

贺凛道:“没关系,我喂就行。”

看着对睿睿这么有耐心的贺凛,宋雅琴笑着道:“贺凛这么喜欢小孩子,赶紧找个对象结婚生一个啊。”

这话让其他人都笑了。

贺凛舀了一勺饭送到睿睿嘴里,有点难为情。

他其实不喜欢孩子。

他只是喜欢睿睿。

谁也没想到,年刚过完时老爷子突然就不行了,他因吸入性肺炎被送进医院,但因为感染严重引起了败血症。

叶问棠站在病床边用棉签蘸着温水擦时老爷子的嘴唇。

时老爷子这几天烧的厉害,嘴唇干裂得像久旱的干地,每擦一下,他都会无意识地瑟缩,喉结动了动,却发不出声音。

败血症把时老爷子最后一点力气都抽干了,现在他连睁眼都费劲,眼皮重的仿佛粘了胶水一样。

不一会儿,医生和护士进来了。

护士调了下输液阀,医生看了会儿时老爷子的情况,低声道:“也就这一两天的事了,家属做好准备吧。”

医生和护士一走,叶问棠的眼泪就忍不住涌了出来,章红梅也伸手抹了下眼泪。

此时病房里只有她们俩,宋雅琴和马萍在家带三个孩子,时均安去部队了,靳言和贺凛都在往这边赶的路上。

天快黑的时候,时均安下了班过来了,叶问棠把医生的话说了,时均安呼吸一紧,整个人怔住了,而后他伸手搂住叶问棠,把她带到怀里。

好半晌,他哑着声音道:“我待会儿回去把妈接过来。”

至于三个孩子,他们都太小了,容易受到惊吓,而且他们都睡得早,还是别让他们过来了,就让马萍在家看着他们吧。

叶问棠“嗯”了一声。

靳言和贺凛一个晚上七点多到的,一个快九点到的。

所有人都默不作声,守在时老爷子的旁边。

夜里十一点时,时老爷子突然开始说胡话。

一会儿喊:“班长,掩护我!”

一会儿又哭说:“向月,你在哪儿啊?”

一会儿又紧紧抓住时均安的手,说:“青芝向阳你们别走,别丢下我……”

见时老爷子手上的吊针都回血了,叶问棠忙跑出去喊医生。

医生和护士很快过来了,给时老爷子打了一针镇定剂,护士重新帮时老爷子扎好针。

时老爷子嘴里重复叫着“向月、向阳、青芝……”三个名字,声音越来越低,直至彻底安静了下来,闭上眼睛睡着了。

天快亮时,时老爷子忽然醒了,眼睛睁得很大,盯着天花板看了几秒,而后偏过头,喊了声:“……均安。”

一夜未睡的时均安,心猛地一跳。

爷爷已经挺长时间没叫过他的名字了。

他伸手轻轻握住时老爷子扎着吊针的手,“爷爷,我在这儿呢。”

“我走后,你要照顾好你妈、棠棠,还有三个孩子。”

又朝靳言和贺凛道:“你们都是好孩子,要好好的。”

看着时老爷子突然像正常人一样说话,所有人都想到了一种可能。

回光返照。

果不其然,说完这些后,时老爷子没再说话,只是笑看着时均安,又看向叶问棠、宋雅琴、靳言和贺凛,眼神一点点软下来。

然后他颤巍巍地伸出另一只手,像是要去抓什么,却在半空中停住,突然就垂了下来。

监护仪发出长长的,平直的“滴……”声,在安静的病房里,像根针一样,重重地扎在所有人的心上。

时均安喉咙里发出了无声的哭音。

宋雅琴痛哭出声。

靳言和贺凛都泪如雨下。

叶问棠泪眼婆娑,一片白茫茫的雾气中,她看到了一个老太太,穿着一件老式的墨绿织锦旗袍,半黑半白的头发盘着的,温柔又慈祥的脸上带着笑,“老头子,我们来接你啦。”

老太太是时奶奶。

她的身后站着时向阳和时向月。

两人异口同声的喊了声:“爸!”

时老爷子走过去,牵住时奶奶的手,四人要进入白雾时,又转头看向了病房内。

每个人脸上都在笑,而后挥手摇晃。

“我们走了,放心吧!”

四个人挥着手,消失在白雾中。

叶问棠靠在墙壁上,泣不成声。

记忆中,时老爷子是个慈祥又洒脱的老人,他爱吃她做的葱油饼,把奶奶那么贵重的遗物给了她,对生活永远怀揣热忱,没发病时,每天都会早起锻炼身体打太极,总是一脸乐呵呵的叫她棠棠,在生命的最后,还不忘让时均安照顾好她们和三个孩子。

时均安红肿着眼走过来,用手背帮叶问棠擦眼泪,“别哭了,爷爷病了这么久,这么熬着也痛苦,这样对他也是一种解脱,他终于能和奶奶、爸爸还有大姑团聚了。”

叶问棠点点头,是啊,他们团聚了。

可是眼泪还是忍不住又淌出来了。

这么的好爷爷,她以后再也见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