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弃胜之举

重考当日，云巅书院后山的"幻月洞天"前人头攒动。相较于九重天塔的凶险，这次考核场地选在了相对温和的幻境空间，但学子们的紧张情绪丝毫未减——尤其是看到清虚子身旁那位白发飘飘的司命星君后。

赤璃蹲在队伍最前排，百无聊赖地拨弄着地上的灵草。自从三日前岑墨当众要求与他组队，整个书院都在议论这对"仙魔搭档"。有人说他们胆大包天，有人说他们不自量力，还有人说...赤璃耳尖微红，踢飞了一颗石子。那些离谱的传言他连想都不愿想。

"紧张？"

清冷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赤璃抬头，看到岑墨逆光而立，月白色的法袍被晨风吹得微微鼓动，发丝间缠绕着一条银色丝带——那是赤璃上次偷偷塞给他的魔界"安神绸"，据说能缓解缚仙索的疼痛。

"我？紧张？"赤璃夸张地大笑三声，却因为动作太大差点向后栽倒，被岑墨一把拉住手腕，"...好吧，有一点。"

岑墨嘴角微不可察地上扬，借着拉他的动作迅速塞过来一个小玉瓶："含在舌下，能稳定魔核。"

赤璃挑眉。自从上次塔中遇险后，他的魔核确实一直不太稳定。但岑墨是怎么...哦，对了，那人半夜总爱偷偷来检查他的伤势，明明自己手腕上的伤都没好全。

"静渊仙君真是体贴啊~"赤璃故意拖长音调，如愿看到岑墨耳尖泛红，"不过我更想知道，你打算怎么应付那位？"

他朝司命星君的方向努了努嘴。白发仙官正冷冷盯着他们交握的手，玉册上金光闪烁，显然在实时记录。

"不必理会。"岑墨松开手，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今日规则有变，我们只需专注考核。"

果然，清虚子很快宣布了新的考核内容："幻月洞天内藏有九枚'月华令'，率先集齐三枚者胜出。但记住——"老人意味深长地顿了顿，"幻境会根据入内者的心念变化，越是执着于胜利，越容易迷失。"

赤璃与岑墨对视一眼。这种模棱两可的规则明显另有所指，但眼下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组队方式不限。"清虚子继续道，"但每组不得超过四人。"

话音刚落，瑾清烟就带着两名魔界学子走了过来："赤璃哥哥，我们一起吧？"她今天换了一身利落的劲装，却仍然戴着那对赤璃送的耳坠，"舅舅说..."

"我们已经组好队了。"赤璃一把搂住岑墨的肩膀，"对吧，仙君大人？"

岑墨被他拽得一个踉跄，却也没否认。瑾清烟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你宁愿选他也不选我？"

"清烟。"赤璃难得严肃起来，"这是考核，不是过家家。"

瑾清烟咬紧下唇，突然转向岑墨："你以为他是真心帮你？不过是想利用你的仙力对抗幻境压制罢了！魔界谁不知道赤璃哥哥最会..."

"我知道。"岑墨平静地打断她，"我也在利用他的魔焰抵御仙阵。各取所需，有问题么？"

这番直白的回答不仅让瑾清烟哑口无言，连赤璃都惊讶地挑了挑眉。岑墨什么时候学会这种...厚颜无耻的发言了？

"各组准备入内！"清虚子的声音拯救了尴尬的气氛。

幻月洞天的入口是一面巨大的水镜，各组依次踏入，泛起一圈圈涟漪后消失不见。轮到赤璃和岑墨时，司命星君突然上前一步："静渊仙君，帝君有令..."

"考核结束后学生自当亲自禀明。"岑墨不卑不亢地行礼，然后拉着赤璃头也不回地踏入水镜，将司命星君未尽的话语隔绝在外。

穿过水镜的瞬间，赤璃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再睁眼时，已经置身于一片奇异的森林中。参天古木的枝叶是半透明的银白色，地面上飘荡着薄雾般的灵气，远处隐约传来流水声。

"月华林。"岑墨轻声道，"传说中嫦娥仙子思念后羿时眼泪所化。"

赤璃刚要调侃他居然懂这么多神话故事，突然感到魔核一阵刺痛。他闷哼一声单膝跪地，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幻境在排斥他的魔气！

"赤璃！"岑墨立刻蹲下身，一手按在他后背输入仙力，"调整呼吸，别对抗它。"

温和的仙力如清泉般流入体内，与躁动的魔核形成微妙平衡。赤璃咬破舌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慢慢适应了环境。当他再次睁眼时，发现岑墨的脸色比他还要苍白几分。

"你..."

"无妨。"岑墨收回手，腕间的绷带又渗出了血色，"幻境对仙力也有压制，只是反应没魔族那么剧烈。"

赤璃一把抓过他的手腕："这叫无妨？"绷带下的伤口深可见骨，分明是强行运功导致缚仙索的反噬。"你疯了？伤成这样还敢给我输仙力？"

岑墨任由他抓着，眼中闪过一丝赤璃读不懂的情绪："习惯了。"

轻描淡写的三个字，却让赤璃心头一颤。他这才注意到岑墨手腕上不止一道伤痕，而是层层叠叠的旧伤新伤交织在一起。这人到底...默默忍受了多少？

"听着，"赤璃解开自己的护腕，露出内侧暗红色的魔纹，"这是我的本命魔印。从现在开始，你不准再动用仙力，由我来探路。"见岑墨要反对，他强硬地补充，"要么听我的，要么各走各的！"

岑墨盯着他看了几秒，突然轻笑出声："好。"

这笑容太过罕见，赤璃一时看呆了。等他回过神，岑墨已经走向林间小路，背影挺拔如松，只有微微发红的耳尖暴露了真实情绪。

月华林比想象中还要广阔。两人走了约莫半个时辰，除了偶尔遇见几只无害的月光兽外，一无所获。更奇怪的是，林中似乎没有其他学子的踪迹。

"不对劲。"岑墨突然停下脚步，"幻境空间不可能这么大，除非..."

"除非我们一直在绕圈子。"赤璃接话，指向树干上他之前刻下的魔纹，"看，第三次经过这里了。"

岑墨沉思片刻，突然从怀中取出一面铜镜："试试这个。"他将镜子对准半空中的"月亮"，一道银光反射到地面，竟照出了一条隐藏的小径。

"仙家法宝就是方便。"赤璃酸溜溜地说，却还是乖乖跟着岑墨踏上小径。

小径尽头是一座悬浮在空中的亭台，亭中央的石桌上赫然放着一枚月牙形的玉令。

"第一枚。"岑墨刚要上前，却被赤璃拦住。

"太简单了，肯定有诈。"

果然，当赤璃用魔焰隔空取物时，玉令周围突然浮现出密密麻麻的金色符文——是锁仙阵！若刚才岑墨贸然触碰，此刻已被禁锢仙力任人宰割了。

"看来有人不想让我们轻松过关。"赤璃冷笑一声，操纵魔焰小心破解阵法。就在玉令即将到手的瞬间，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

两人同时转头。声音来自树林另一端，听上去像是...

"瑾清烟？"赤璃皱眉。

岑墨已经收起玉令向声源处奔去。赤璃犹豫了一瞬，还是咬牙跟上。虽然那丫头总是找麻烦，但毕竟是表妹...

穿过一片密林后，眼前的景象让两人同时倒吸一口凉气——瑾清烟的小队陷入了一片诡异的沼泽，两名魔界学子已经半截入土，而她本人被藤蔓缠住脖颈吊在半空，脸色已经发紫。

"赤璃...哥哥..."看到他们，瑾清烟艰难地伸出手。

赤璃不假思索就要冲过去，却被岑墨一把拉住："等等！那是噬心沼泽，越挣扎陷得越深。"

"那怎么办？看着她死？"

岑墨没回答，而是快速观察四周，突然指向沼泽边缘的一株银色植物："月华草！幻境的关键是月华之力，用玉令试试！"

赤璃立刻会意，掏出刚得到的玉令对准那株草。果然，一道银光射出，沼泽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固。岑墨趁机御剑飞向瑾清烟，斩断藤蔓将她救下。

"咳咳...谁要你救！"刚脱险的瑾清烟一把推开岑墨，自己却因力竭跌坐在地。

赤璃翻了个白眼："早知道让你多吊会儿。"

"赤璃哥哥！"瑾清烟眼泪汪汪地抬头，"我的队友..."

岑墨已经去查看那两名魔界学子。幸运的是沼泽凝固及时，两人只是昏迷，并无生命危险。他取出随身的丹药喂下，又用仙力助他们调息。

赤璃看着岑墨忙碌的背影，心头涌起一股莫名的暖流。这人明明自己伤得不轻，却还是见不得别人受苦...真是蠢得可以。

"我们得送他们出去。"岑墨回头道，"沼泽虽然凝固了，但幻境会吸收伤者的灵力维持运转，拖久了有危险。"

赤璃点头，刚要说什么，瑾清烟突然惊叫："小心！"

一道黑影从凝固的沼泽中暴起，直扑岑墨后背——是守护月华令的幻兽！赤璃反应极快，一道魔焰轰出，却因为顾忌伤到岑墨而偏了三分。幻兽利爪擦着岑墨肩膀划过，撕开一道血口。

"岑墨！"

赤璃目眦欲裂，黑色魔焰瞬间爆发。幻兽在狂暴的魔气中哀嚎着消散，但赤璃的魔核也因此剧烈震荡起来。他踉跄几步，一口血喷在地上。

"赤璃！"岑墨不顾肩伤冲过来扶住他，声音罕见地带着慌乱，"别动用本源魔焰！你的魔核会..."

"死不了。"赤璃抹了把嘴角的血，强撑着站起来，"先把你家小未婚妻送出去再说。"

岑墨皱眉："什么未..."

"静渊仙君！"一个清朗的声音突然插入。众人回头，看到玄晔带着三名仙界学子从林中走出，"果然是你触发了救援信号。"

赤璃这才注意到岑墨不知何时捏碎了一枚传讯符。呵，仙家手段就是多。

玄晔迅速指挥同伴扶起伤者，自己则走到岑墨身边低语几句。赤璃隐约听到"帝君震怒缚仙索"之类的字眼，心头一紧。果然，岑墨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你们先走。"最终岑墨对玄晔说，"我随后就到。"

玄晔欲言又止地看了赤璃一眼，还是带着众人离去了。瑾清烟临走时回头瞪了赤璃一眼，却破天荒地没说什么难听话。

待众人走远，赤璃终于支撑不住跪倒在地。魔核的反噬比想象中更严重，眼前一阵阵发黑。朦胧中，他感觉岑墨将他扶到树下，清凉的仙力再次涌入体内。

"不是说...不准用仙力吗..."赤璃虚弱地抗议。

岑墨没理会他的嘟囔，专心运功帮他稳定魔核。过了约莫一刻钟，赤璃的情况才稍微好转。

"为什么？"岑墨突然问。

"嗯？"

"为什么要救她？"岑墨的声音很轻，"你知道我们可能因此输掉考核。"

赤璃愣了一下，随即失笑："这话该我问你吧？明明是你先冲过去的。"他勉强坐直身体，直视岑墨的眼睛，"况且...如果是你被困，我也会毫不犹豫地救你。输赢算什么？"

岑墨的瞳孔微微扩大，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话。良久，他垂下眼睛，轻声道："...傻子。"

"彼此彼此。"赤璃咧嘴一笑，却牵动了内伤，疼得龇牙咧嘴。

岑墨叹了口气，从怀中取出那枚月华令："只剩这个了。其他组应该已经..."

话音未落，幻境突然剧烈震动起来。天空中传来清虚子的声音："考核中止！所有学子立即退出幻境！"

两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股柔和的力量推出了幻月洞天。回到现实世界后，赤璃发现广场上已经聚集了所有学子，而高台上的清虚子面色凝重。

"突发情况。"老人沉声道，"夜魔族余孽袭击了书院外围，所有师长需即刻前往支援。考核提前结束，成绩以当前获得的月华令数量计算。"

赤璃和岑墨对视一眼——他们只有一枚，肯定垫底了。然而接下来清虚子的话让全场哗然：

"由于乙组全员遇险被救，唯一一组同时拥有月华令和救人功绩的，是岑墨与赤璃小队。经长老会决议，本次考核头名归他们所有。"

赤璃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们...赢了？因为救了人？

"这不公平！"立刻有学子抗议，"他们明明可以拿到更多月华令，却为了救人放弃了！"

"正是如此。"清虚子捋须微笑，"幻月洞天的真谛从来不是争夺，而是抉择。在最危急的时刻选择同伴而非胜利，这才是书院希望看到的品质。"

赤璃怔怔地听着，突然感到手指被轻轻碰了一下——是岑墨的小指悄悄勾住了他的。那人目视前方，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指尖却不安分地在他手心画了个圈。

赤璃差点笑出声。这个表里不一的仙君...真是越来越对他胃口了。

"此外，"清虚子继续道，"鉴于两界学子在危难时刻互救的表现，书院决定增设'仙魔协作'专项考核，由岑墨与赤璃负责示范教学。"

这下连岑墨都惊讶地抬头。司命星君更是直接站了起来："院长！此事需禀明帝君..."

"已经禀过了。"清虚子笑眯眯地掏出一块金色玉简，"帝君回复：'准奏'。"

赤璃敏锐地注意到，当清虚子说出"准奏"二字时，岑墨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那人腕上的伤口又开始渗血，显然缚仙索再次收紧了——帝君这是在警告。

散会后，学子们三三两两离去。赤璃故意放慢脚步，等所有人都走远了，才一把拉住岑墨："怎么回事？帝君怎么会突然同意仙魔协作？"

岑墨望着司命星君远去的背影，低声道："不是同意，是试探。"他转向赤璃，眼中是前所未有的凝重，"天人之辩在即，帝君想看看我们到底...走到了哪一步。"

赤璃心头一凛。所以这次所谓的"胜利"，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帝君和魔尊都在观望，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

"那我们还按原计划吗？"他轻声问。

岑墨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抬手拂去赤璃衣领上的一片枯叶。这个看似随意的动作，实则将一句传音送入赤璃耳中：

"计划照旧。记住，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相信你看到的'我'。"

赤璃刚想追问，岑墨已经转身离去，背影挺拔如松，唯有袖口一抹血色刺目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