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焚心之痛
赤璃冲出镜湖范围时,魔气已经不受控制地从体内溢出,在身后拖出一道暗红色的轨迹。书院小径两侧的灵草在魔气侵蚀下迅速枯萎,又被随后赶来的净尘咒恢复如初——这是云巅书院特有的防护阵法,专门应对学生们情绪失控时引发的灵力暴走。
"赤璃哥哥!等等我!"
瑾清烟的声音从后方传来,带着急促的喘息。赤璃非但没有停下,反而加快脚步,几个纵跃就甩开了追兵。他现在最不想见的就是这个名义上的未婚妻,尤其是在玄晔说出"商议婚事"那句话之后。
后山的枫林在夜色中呈现出暗红的色泽,赤璃一头扎进林子深处,直到确认四周再无旁人,才一拳砸向身旁的巨石。魔焰从指缝间迸发,将整块岩石烧得噼啪作响。
"骗子..."他咬着牙,又是一拳,"说什么'只是同窗'..."
岩石在连续重击下终于崩裂,碎片四溅。赤璃喘着粗气跪倒在地,掌心被碎石划破,暗紫色的魔血滴落在枯叶上,发出腐蚀的滋滋声。他盯着那些冒着烟的痕迹,突然想起半年前第一次见到岑墨时的场景——那人站在书院门口,一袭白衣纤尘不染,连袖口的褶皱都像是精心计算过的,与此刻狼狈的自己形成鲜明对比。
"明明是我先..."
赤璃的声音哽在喉咙里。他想起自己是如何一次次找借口接近那个清冷的仙君,如何在对方看书时假装不经意地靠过去,又是如何费尽心思准备那些"随手"带来的礼物。最可笑的是,他居然天真地以为岑墨对他的纵容是特别的,以为那些偶尔流露的温柔意味着什么。
"赤璃殿下。"
低沉的声音从阴影处传来,三个身披黑甲的身影无声显现。为首的魔族单膝跪地,面具下的眼睛泛着幽光:"魔尊大人命我等护送殿下回宫商议要事。"
赤璃抹了把脸,魔血在脸颊上拖出一道狰狞的痕迹:"告诉父王,书院课业繁忙,我..."
"殿下,"影卫首领打断他,声音不容置疑,"瑾清烟公主已经将今日之事禀报魔尊。帝君亲临,又提及仙界联姻,魔尊大人认为必须早做决断。"
赤璃的瞳孔骤然收缩。瑾清烟!他早该想到那个任性的表妹会迫不及待地告状。现在好了,不仅岑墨要提前成婚,连他自己也要被押回去讨论婚事。
"我说了,不去!"赤璃周身魔焰暴涨,将逼近的影卫逼退数步,"滚回去告诉父王,我的婚事我自己做主!"
影卫们交换了一个眼神,突然同时结印。地面上的阴影如活物般蠕动,瞬间化作锁链缠上赤璃的四肢。
"得罪了,殿下。魔尊有令,若殿下抗命,可使用强制手段。"
赤璃怒吼一声,体内魔核疯狂运转,试图挣脱阴影锁链。但这是魔界皇室专门用来约束血脉的秘术,越是挣扎束缚越紧。很快,暗紫色的魔纹就从锁链接触处开始蔓延,所过之处皮肤传来灼烧般的剧痛。
"省省力气吧,赤璃哥哥。"
瑾清烟慢悠悠地从林间走出,手中把玩着一枚漆黑的令牌。她今日换了一身绛紫色长裙,发间的魔晶饰品在月光下闪烁着妖异的光芒。
"你偷了父王的御魔令?!"赤璃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
瑾清烟得意地晃了晃令牌:"舅舅亲手给我的。他说...是时候让你收收心了。"她凑近被束缚的赤璃,涂着蔻丹的指甲轻佻地划过他的下巴,"那个仙界的小白脸有什么好?整天板着张脸,连笑都不会..."
"闭嘴!"赤璃猛地挣动锁链,"不准你这么说他!"
瑾清烟被突如其来的爆发吓了一跳,随即恼羞成怒:"你为了个外人凶我?"她转向影卫,"立刻带他回去!我倒要看看,等舅舅把你关在焚心殿里反省几天,你还能不能这么硬气!"
影卫们再次结印,阴影锁链开始将赤璃往地面拖拽——这是通往魔界的影遁之术。赤璃知道一旦被带回去,短时间内绝无可能再出来。想到明日岑墨要去见帝君,想到那个该死的婚约可能就此定下,一股前所未有的暴戾情绪从魔核深处涌出。
"我说了——不!回!去!"
伴随着震耳欲聋的咆哮,赤璃体内的魔焰突然由红转黑,这是魔君血脉完全觉醒的标志。阴影锁链在接触到黑色魔焰的瞬间如冰雪消融,三名影卫被冲击波掀飞数丈,重重撞在树干上。
瑾清烟惊恐地后退:"你...你竟然为了他强行突破血脉封印?!舅舅说过这样会..."
赤璃没有理会她的尖叫。此刻他全身都被黑色魔焰包裹,长发无风自动,额间浮现出完整的魔君纹章。那双总是含着笑意的琥珀色眸子此刻冰冷得吓人,看向瑾清烟的眼神让她不寒而栗。
"再阻拦我,别怪我不念亲情。"
丢下这句警告,赤璃化作一道黑光冲天而起,方向却不是魔界,而是书院深处的一处偏僻小筑——那是他与岑墨经常秘密见面的地方。
小筑坐落在悬崖边缘,四周种满了能隔绝气息的雾松。赤璃落地时已经恢复了人形,但眼中的魔焰仍未熄灭。他跌跌撞撞地推开门,屋内熟悉的陈设让心脏又是一阵抽痛——墙角的茶具是他从魔界带来的珍品,窗边的软塌上还放着岑墨常读的那本《仙界阵法大全》,甚至空气中还残留着那人身上特有的冷香。
"骗子..."赤璃抓起那本书狠狠砸向墙壁,"说什么'帝君赐婚不得不从'...明明就是自己愿意!"
书页在空中散开,如雪片般飘落。赤璃跪坐在一地纸页中,突然注意到其中一页的空白处有熟悉的字迹——是岑墨的批注。他颤抖着拾起那片纸,上面写着:"魔界烈焰阵改良设想,需与火属性魔核配合施展..."
赤璃疯了一般扑向其他散落的纸页,每一张上都有类似的批注。有的详细分析了他上次比试时使用的魔功特点,有的记录了他随口提到的魔界药材特性,甚至还有一页画了个简陋的小像,虽然笔触简单,但那头张扬的红发分明就是...
"砰!"
门被猛地推开,赤璃条件反射地将纸片藏在身后。来人却不是他以为的影卫,而是书院医仙首座白芷——一位总爱板着脸的老太太,据说是清虚子的师妹。
"我就知道能在这儿找到你。"白芷提着药箱大步走来,不由分说抓起赤璃的手腕把脉,"强行突破血脉封印,还动用本源魔焰,嫌命太长是不是?"
赤璃想抽回手,却发现全身力气像被抽空了一样。直到这时他才注意到自己的皮肤上已经布满了细小的裂纹,那是魔核超负荷运转的后遗症。
"别动!"白芷一指点在他眉心,清凉的仙力涌入体内,暂时压制了暴走的魔气,"你们这些小年轻,一个个都不让人省心。"
"你们?"赤璃敏锐地抓住关键词,"还有谁来过?"
白芷翻了个白眼:"还能有谁?你那仙界的小相好呗。"她一边配药一边嘟囔,"半个时辰前来找我,问了一大堆关于魔核稳定性的问题,还特意要了能缓解血脉反噬的丹药。"
赤璃的心脏猛地一跳。岑墨来问过他的事?为什么?是担心他...还是仅仅出于同窗之谊?
"那他人呢?"
"说是去观星台见帝君了。"白芷将一碗散发着苦涩气味的药汤塞到赤璃手里,"喝了。除非你想在婚礼上像个瓷器一样碎成渣。"
赤璃的手一抖,药汤差点洒出来:"什么婚礼?"
"你不知道?"白芷诧异地看着他,"整个书院都在传,帝君这次亲临就是为了定下静渊仙君和洛仙子的婚期。据说药王谷已经..."
赤璃没等听完就仰头灌下药汤,苦涩的液体灼烧着喉咙,却比不上心头万分之一的痛。原来如此...难怪岑墨今日在帝君面前那般顺从,难怪玄晔会说那些话,原来所有人都知道,只有他被蒙在鼓里!
"慢点喝!这药..."白芷的话戛然而止,因为她看到一滴暗紫色的液体坠入碗中——魔族的眼泪与血液同色,都是心碎的颜色。
赤璃粗暴地抹了把脸,起身就往门外走:"多谢医仙,我还有事..."
"站住!"白芷厉喝一声,"你现在出去就是找死!血脉反噬还没稳定,再动用魔气会伤及根本!"
赤璃脚步一顿,却没有回头:"那正好...反正这颗心已经快碎了,不如彻底毁了干净。"
白芷还想阻拦,却被突然闯入的人影打断。来人是书院的执事长老,满脸焦急:"白医仙!快去看看,静渊仙君在观星台吐血昏倒了!"
"什么?!"赤璃的反应比白芷还快,一个箭步冲上前抓住长老的衣领,"怎么回事?岑墨怎么了?"
长老被他的样子吓到,结结巴巴地解释:"不、不清楚...听说是与帝君单独谈话时突然...啊!"
他话没说完,赤璃已经化作一道黑光冲出屋子。白芷急得直跺脚:"胡闹!这么重的伤还敢用遁术!"她匆匆塞给长老一瓶丹药,"送去观星台!我去追那个不要命的小魔头!"
赤璃感觉不到身体的疼痛,满脑子都是岑墨吐血倒地的画面。那个永远挺直脊背的仙君,那个连衣褶都要抚平的完美主义者,怎么会...是因为与帝君争执了吗?是为了...他吗?
这个念头让赤璃的速度又快了几分。观星台已经近在咫尺,他能看到金甲神将把守的入口,还有围在台下的人群。正当他准备强行突破时,一道黑影拦住了去路。
"殿下请回。"
影卫首领不知何时又追了上来,这次带了足足十二名同僚,结成的阵法将赤璃牢牢困住。
"滚开!"赤璃眼中黑焰再起,"我要见岑墨!"
"魔尊有令,绝不允许殿下与仙界之人再有瓜葛。"影卫首领冷冰冰地说,"尤其是那位即将成婚的静渊仙君。"
这句话成了压垮赤璃的最后一根稻草。他仰头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咆哮,体内魔核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旋转,黑色魔焰冲天而起,将整片夜空都染成了暗紫色。十二名影卫同时喷出一口鲜血,阵法应声而碎。
但赤璃自己也到了极限。魔核超负荷运转带来的剧痛让他眼前发黑,耳中嗡鸣不断。他踉跄着向前走了几步,终于支撑不住跪倒在地。
"赤璃!"
熟悉的声音穿透混沌的意识。赤璃艰难地抬头,看到观星台的石阶上,岑墨正不顾形象地朝他奔来。那人脸色惨白,嘴角还带着未擦净的血迹,月白色的法袍上满是褶皱,哪里还有平日半分从容。
"你怎么..."岑墨冲到近前,却在伸手要扶的瞬间被影卫隔开。
"静渊仙君请自重。"影卫首领挡在两人之间,"我家殿下即将与瑾清烟公主订婚,还请您..."
"放屁!"赤璃用尽最后的力气吼道,"我死也不会娶她!"
岑墨的表情在听到"订婚"二字时明显僵了一瞬,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只有赤璃注意到他垂在身侧的手在微微发抖。
"赤璃魔君还请保重身体。"岑墨的声音冷静得可怕,仿佛在念一段排练好的台词,"帝君已经同意我与洛仙子的婚期延后,待天人之辩后再议。至于你我...还是保持距离为好。"
每一个字都像刀子捅进赤璃心里。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个会偷偷在他枕头下塞安神符的岑墨,那个为给他庆生熬夜学做魔界点心的岑墨,现在居然说...保持距离?
"你说...什么?"赤璃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
岑墨没有回答,只是从怀中取出一个玉瓶递给影卫:"这是白医仙配的丹药,对魔核反噬有奇效。"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就当是...还你这半年的照顾之情。"
赤璃死死盯着那个玉瓶,突然一把抓过来砸在地上。丹药滚落一地,沾满了尘土。
"谁要你的施舍!"他红着眼睛吼道,"既然要划清界限,就别假惺惺地装好人!"
岑墨的睫毛颤了颤,但表情依然平静。他转向影卫首领:"魔君伤势不轻,还请尽快护送回宫。"
说完这句话,他转身离去,背影挺得笔直,仿佛刚才那个慌张奔来的人只是幻觉。
赤璃想追上去,想抓住那个人的肩膀质问到底发生了什么,想撕碎那张冷静自持的面具看看没了他最后的意识。在陷入黑暗前的最后一刻,他看到瑾清烟带着得意的笑容走来,听到影卫们恭敬地称她"太子妃",而远处,岑墨的身影已经消失在观星台的拐角,没有回头看一眼。
夜风骤起,卷起地上散落的丹药和书页。其中一页恰好飘到赤璃失去知觉的手边,上面是岑墨工整的字迹:"魔焰与仙灵之气相生相克之理探究——若以真心为引,或可突破桎梏..."
可惜,这行字很快就被滴落的魔血浸透,再也看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