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徒劳
暮色四合,云巅书院的钟声在群山间回荡,惊起一群归巢的倦鸟。赤璃独自坐在听松苑的石阶上,手中攥着那块没能送出去的玉佩,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岑墨离开已经三天了,院子里安静得可怕,连风声都显得刺耳。
"赤璃哥哥..."
一个怯生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赤璃回头,看见一个扎着双髻的小仙童站在廊下,手里捧着一封信。
"玄晔仙君让我交给你的。"小仙童递上信件,好奇地打量着这位传说中的魔君,"他说...很重要。"
赤璃接过信,指尖触到信封上那抹熟悉的字迹时,心脏猛地一跳——是岑墨的字。他迫不及待地拆开,却发现里面只有寥寥数语:
「已平安抵仙界。勿念。玉佩...多谢。」
没有落款,没有问候,冷淡得像是在回复一个陌生人。赤璃盯着那张薄薄的纸片,胸口像是被人生生挖去一块,空落落地疼。
"赤璃哥哥?"小仙童还没走,歪着头看他,"你...没事吧?"
赤璃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没事。谢谢你。"他从腰间摸出一颗糖果——这是之前准备给岑墨的,那人总嫌魔界的糖果太甜,却会在看书时一颗接一颗地吃光,"给你。"
小仙童欢天喜地地接过糖果蹦跳着离开了。赤璃重新低头看信,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信纸边缘。为什么突然这么冷淡?是因为婚约的事吗?可他明明解释过了...
"看什么呢这么入神?"
玄晔的声音突然在头顶响起。赤璃手一抖,信纸差点掉在地上。司战仙君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他面前,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手中的信。
"岑墨来信了?"玄晔挑眉,"说什么了?"
赤璃默默把信递过去。玄晔扫了一眼,嗤笑一声:"还真是他的风格,多说一个字会死似的。"
"他...在生我的气?"赤璃小心翼翼地问,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玄晔在他身边坐下,顺手从袖中摸出个酒壶:"你觉得呢?"
"因为婚约的事..."赤璃低下头,红发垂下来遮住了眼睛,"可我解释过了,那是我小时候定的,根本做不得数..."
"那他信了吗?"
赤璃沉默了。那天在房间里,岑墨的反应确实激烈得超出预期。现在想来,自己那句"不能违抗父命"恐怕是火上浇油。
"我该怎么办?"他抬起头,眼中满是茫然,"写信解释?去仙界找他?还是..."
"先别急。"玄晔灌了口酒,"我问你,这婚约到底怎么回事?瑾家那丫头不是已经..."
"我没告诉岑墨实情。"赤璃打断他,声音低了下去,"清烟确实已经不在了,但婚约还在。父王说...这是政治联姻,就算人不在了,约定也要履行。"
玄晔皱眉:"什么意思?"
"意思是..."赤璃苦笑一声,"我要娶一块牌位。"
酒壶差点从玄晔手中滑落:"什么?!"
"瑾家是魔界大族,掌握着三分之一的兵权。"赤璃机械地解释,仿佛在背诵一段烂熟于心的台词,"联姻是早就定好的,哪怕清烟不在了,我也要完成仪式,以示两族盟约不变。"
玄晔的表情像是吞了只苍蝇:"所以你那天拿到的发簪..."
"是遗物。"赤璃从怀中掏出那支紫玉发簪,曼陀罗花在暮色中泛着诡异的光,"清烟生前做的,说是...嫁妆。"
一阵沉默。远处传来学子们的谈笑声,衬得院中更加寂寥。
"岑墨不知道这些?"玄晔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赤璃摇摇头:"我没机会说...而且..."他攥紧了发簪,"这种事怎么开口?说我被逼着要娶一个死人?"
"总比让他误会你要另娶他人强。"玄晔夺过发簪,随手丢在一旁,"听着,小子,你现在要做两件事:第一,给岑墨写封信,把真相原原本本告诉他;第二..."
"殿下!"
一个洪亮的声音打断了玄晔的话。两人转头,看见一个身着魔界服饰的侍卫站在院门口,恭敬地行礼:"魔尊大人派我来接您回宫,说是...婚事筹备需要您亲自过目。"
赤璃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玄晔见状,起身挡在他前面:"回去告诉魔尊,赤璃殿下在书院还有课业未完成,暂时不能回去。"
侍卫面露难色:"这...魔尊大人说..."
"就说是我说的。"玄晔一挥手,一道无形的屏障将侍卫推出院外,"有什么事,让魔尊亲自来找我。"
侍卫不敢违抗,悻悻离去。赤璃长舒一口气,感激地看向玄晔:"谢谢..."
"别急着谢。"玄晔转身,表情严肃,"第二件事,你得尽快回魔界一趟,亲自把这荒唐婚事推掉。"
"可是父王..."
"没有可是。"玄晔打断他,"你以为岑墨为什么生气?不是因为你有婚约,而是因为你选择了顺从。在他眼里,你这是放弃了你们之间的可能。"
赤璃如遭雷击,呆坐在原地。是这样吗?岑墨冷淡疏远,不是因为嫉妒,而是...失望?
"我马上去写信!"他跳起来冲进房间,差点被门槛绊倒。
玄晔摇摇头,弯腰捡起被遗忘在地上的紫玉发簪,对着月光端详。花蕊处的黑钻闪烁着冷光,像是在嘲笑世人的痴妄。
"痴儿啊..."他轻声叹息,将发簪收入袖中。
夜深了,赤璃还在灯下奋笔疾书。桌上已经堆了七八个废弃的纸团,每个都写了一半就被揉掉——不是措辞太生硬,就是解释太啰嗦,怎么都不满意。
"写个信而已,这么难?"玄晔靠在门框上,手里抛接着那个酒壶。
赤璃抓狂地揉着红发:"我不知道该怎么写...说我要娶牌位?这听起来更可怕了好吗!"
"实话实说就行。"玄晔走进来,随手拿起一张被揉皱的纸展开,"比如这句就挺好——'婚约非我所愿,亦非活人'..."
"别念!"赤璃扑上去抢,脸红得像他的头发。
两人闹作一团时,窗外突然传来"咚"的一声轻响,像是有什么东西撞上了窗棂。赤璃警觉地转头,看见一只纸鹤正用喙轻叩窗玻璃——是仙界的传讯符。
"岑墨?"他三步并作两步冲到窗前,小心翼翼地打开窗子。纸鹤轻盈地飞进来,在他掌心化作一张信笺。
玄晔凑过来看,只见信笺上写着:
「闻君婚期将近,特备薄礼相贺。前日种种,皆是我意气用事,望君勿怪。仙界事务繁忙,恐难亲临,谨以此信遥祝百年好合。」
赤璃的手开始发抖,信纸在指尖沙沙作响。这算什么?祝福?诀别?
"完蛋。"玄晔扶额,"他误会大了。"
赤璃猛地站起来:"我要去仙界找他!现在就去!"
"冷静点!"玄晔按住他的肩膀,"你这样贸然闯去,怕是连南天门都进不去。"
"那怎么办?"赤璃急得眼眶发红,"就这样让他误会下去?"
玄晔沉思片刻,突然眼睛一亮:"我有办法。"他从袖中掏出那支紫玉发簪,"用这个。"
"什么意思?"
"明天是月圆之夜,仙界会开放天河沐浴的仪式。"玄晔解释道,"岑墨作为高阶仙君必须出席。我们可以..."
计划在低声细语中逐渐成形。赤璃的表情从绝望变成犹豫,最后定格在决然:"好,就这么办!"
次日清晨,赤璃罕见地缺席了早课。清虚子派人去听松苑寻他,只找到一张字条:"有事外出,三日即归。"玄晔也一同消失了,只留下一道传音符,说是带赤璃去"解决些私事"。
与此同时,仙界的天河畔热闹非凡。月圆之夜的天河沐浴是仙界传统,众仙家齐聚一堂,既是修行也是社交。岑墨站在人群中,一袭白衣胜雪,面无表情地看着河面上飘荡的莲灯。
"仙君近日气色不佳。"一位仙僚搭话,"可是修行上遇到瓶颈?"
岑墨淡淡一笑:"些许琐事,劳仙友挂念。"
"听说魔界近日有喜事?"另一位仙僚凑过来,"好像是那位赤璃魔君要大婚了?仙君在书院时与他相熟,可收到请柬了?"
岑墨指尖一颤,杯中的琼浆玉液泛起细微的涟漪:"不曾。"
"也是,仙魔殊途嘛。"仙僚不察异样,自顾自地说着,"不过听说这婚事有些古怪,新娘好像是..."
"帝君驾到!"
一声宣告打断了谈话。众仙纷纷起身行礼。岑墨随着人群跪下,额头触地的瞬间,一滴汗珠滑落,砸在白玉地面上,碎成八瓣。
仪式开始后,众仙依次步入天河浅滩,让蕴含着月华之力的河水洗涤身心。岑墨走在最后,动作机械得像个提线木偶。当冰凉的河水漫过脚踝时,他忽然想起赤璃说过的话——"等月圆之夜,我带你去魔界的焰池洗澡,比这暖和多了..."
谎言。全都是谎言。
"有刺客!"
一声尖叫划破夜空。众仙哗然,只见一道红光从天而降,直奔天河中央!守卫们立刻结阵防御,但那红光灵活地避开所有拦截,最终"扑通"一声落入水中,溅起巨大的水花。
岑墨本能地后退一步,却见那团红光在水中迅速向他靠近!就在守卫们的法宝即将落下时,红光突然散去,露出一个熟悉的身影——
"赤璃?!"
红发少年从水中站起,浑身湿透,手里还高举着一支紫玉发簪。众仙哗然,守卫们更是如临大敌,无数法宝对准了这个擅闯仙界的魔族。
"别动手!"玄晔的声音从空中传来,他驾云而至,手中举着一块令牌,"奉帝君密令,带赤璃魔君前来澄清误会!"
岑墨站在原地,脑中一片空白。赤璃怎么会在这里?那支发簪...是瑾清烟的嫁妆?他要当着众仙的面宣布婚讯吗?
"岑墨!"赤璃趟水而来,在众目睽睽之下抓住他的手,"我有话对你说!"
无数道目光如利箭般射来。岑墨下意识想抽回手,却被握得更紧。赤璃的手冰凉颤抖,却坚定得不可思议。
"放开。"岑墨压低声音,"你疯了?这是仙界!"
"听我说完!"赤璃提高音量,引得周围一片抽气声,"那婚约是假的!清烟已经不在了,我要娶的只是一块牌位!"
全场哗然。岑墨瞪大眼睛,一时无法消化这个信息。
"父王逼我履行政治联姻,我不敢反抗..."赤璃的声音带上一丝哽咽,手中的发簪举到两人之间,"这支簪子是清烟的遗物,她临死前还想着用它来威胁你...我不能再重蹈她的覆辙..."
发簪在月光下泛着凄冷的光。岑墨盯着那朵曼陀罗花,脑海中闪过无数片段——赤璃收到发簪时的反常、提到婚约时的闪躲、那句"不能违抗父命"...
"所以你就让我误会你要另娶他人?"岑墨的声音冷得吓人。
赤璃瑟缩了一下:"我...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够了!"一声怒喝打断了两人的对话。帝君不知何时已来到河畔,面沉如水,"赤璃魔君,擅闯仙界可是重罪!"
玄晔立刻上前:"帝君容禀,此事..."
"闭嘴!"帝君一甩袖袍,"来人,把魔族押下去!"
守卫们一拥而上。赤璃没有反抗,只是死死盯着岑墨,眼中满是哀求。就在他即将被带走时,岑墨突然上前一步:
"帝君,赤璃魔君是受我所邀前来。"
这句话如同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帝君眯起眼睛:"哦?"
"弟子在书院期间多蒙魔君照顾,特邀他前来观礼。"岑墨面不改色地撒谎,"只是没想到他会以这种方式出现...魔族性情率真,还请帝君见谅。"
帝君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视,最终冷哼一声:"既是误会,便罢了。"他转向赤璃,语气严厉,"魔君请自重,下不为例。"
危机暂时解除,但宴会气氛已经破坏殆尽。帝君拂袖而去,众仙也纷纷告辞,临走时还不忘对河中的两人投以好奇的目光。
转眼间,热闹的天河畔只剩下岑墨和赤璃,以及不远处望风的玄晔。
"现在可以放开我了吗?"岑墨冷声道。
赤璃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抓着对方的手,连忙松开:"对不起...我只是..."
"只是什么?"岑墨转身向岸边走去,"觉得戏弄我很有趣?"
"不是的!"赤璃追上去,水花四溅,"我想解释,可你根本不给我机会!那天你摔门就走,后来写信也冷冰冰的..."
岑墨突然停步转身,赤璃差点撞上他。"所以你就擅闯仙界,当着所有人的面演这出闹剧?"他的眼中燃起两簇幽蓝的火焰,"你知道这有多危险吗?如果帝君真要治你的罪..."
"值得。"赤璃打断他,声音轻却坚定,"如果失去你,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这句话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岑墨心上。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月光下,赤璃的眼睛亮得惊人,里面盛满了不加掩饰的情感——炽热、纯粹、不顾一切。
"傻子..."岑墨最终只挤出这两个字,却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胸腔里融化了。
赤璃咧嘴一笑,那笑容灿烂得连月光都黯然失色:"只对你傻。"
不远处的玄晔咳嗽一声,提醒他们自己的存在:"二位,虽然不想打扰你们...但咱们是不是该撤了?帝君虽然放过了赤璃,可没说允许他在仙界过夜啊。"
岑墨这才回过神来,耳根微微发热:"我送你们出南天门。"
三人悄悄离开天河,沿着僻静的小路向南天门行去。赤璃一路上都紧贴着岑墨走,时不时偷瞄对方的侧脸,生怕这人又突然消失。
"对了,"岑墨突然想起什么,"你刚才说...瑾清烟已经不在了?"
赤璃的笑容消失了:"嗯。就在你离开书院那天...她去了古魔渊。"
无需多言,岑墨已经明白了大概。那个偏执的魔族少女,最终选择了最极端的方式证明自己的爱。他不由自主地握住赤璃的手,感受到对方指尖传来的轻微颤抖。
"都过去了。"他轻声说。
赤璃点点头,回握住那只手,十指相扣。
南天门近在咫尺,分别的时刻到了。玄晔识趣地走到前面去和守卫交涉,给两人留出告别的空间。
"我回去就和父王说清楚。"赤璃认真地看着岑墨,"这婚事我一定要退掉。"
岑墨点点头,犹豫了一下又补充道:"别太强硬...魔尊毕竟是你的父亲。"
"放心,我有分寸。"赤璃眨眨眼,突然凑近在他耳边低语,"等我好消息。"
这个亲密的动作引得守卫们纷纷侧目。岑墨耳根发烫,轻轻推开他:"快走吧,再不走帝君该改主意了。"
赤璃依依不舍地松开手,跟着玄晔走向天门。就在即将跨过门槛时,他突然转身喊道:"岑墨!"
"怎么了?"
"你的回信...我收到了。"赤璃笑得狡黠,"百年好合是吧?等着,我这就回去准备我们的婚礼!"
在守卫们震惊的目光中,红发魔君大笑着跨出南天门,消失在一片金光中。岑墨站在原地,又好气又好笑,却也不得不承认——胸口那块压了多日的巨石,终于消失了。